忘了有多长时间,叶轻舟没有这么安静地生活。阳光从窗台爬进来,影子越来越短,又越来越长,他可以看一整天。他们应该已经在这家客栈呆了小十天,沉月溪好像完全没有动身离开的打算,圆木桌上插的花都蔫了两三轮。说是插花,实际就是丛野花杂草,红的紫的,也没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名字,随便插在矮矮胖胖的水罐里,不知道沉月溪打哪儿薅的。正想着,沉月溪推门进来,端着药送到他面前,喏,吃药。普通药石之效,对叶轻舟而言,其实微乎其微,但叶轻舟并不打算和沉月溪说明,以防沉月溪生疑。叶轻舟老实接过,一口气喝完,沉月溪已经开始在旁边捣鼓起她的花。我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叶轻舟问。怎么,你想走了?沉月溪换好水,端端正正摆好,你有要去的地方吗?没有。你家乡呢,在哪儿?忘了。叶轻舟淡淡地回答。沉月溪本来还指望叶轻舟能给她指个前进的方向,不想叶轻舟也是个无处可去的人,真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沉月溪摸了摸下巴,无奈道:行吧,那你便随我去我家乡吧。你家乡在哪里?我也忘了。沉月溪两手一摊,说得轻松。……沉月溪嗤笑调侃,怎么,只许你忘,不许我忘?叶轻舟只觉得沉月溪在戏弄他,撇开了眼。一只手,攀住他肩膀,裹挟着他往外走。叶轻舟不明白沉月溪又要闹哪出,墨眉横起,问:干什么?你不是要出去吗,我带你出去啊。沉月溪理所当然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叶轻舟掰住沉月溪压在他肩头的手,放开我。沉月溪暂且停住步子,不能理解,你每天就呆在屋里,不会觉得年岁难熬吗?不会。叶轻舟当机回答,毫无迟疑。这算什么难熬岁月,比这更难熬的日子,他都熬过来了。嗯……沉月溪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可是天天呆在屋里,会长不高诶。就像树离不开阳光,人也需要太阳。他的皮肤,白得像雪兔的皮毛,而雪兔是只有日光稀薄的冬季才是白色的。一种异常的、不健康的白。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叶轻舟离健康有十万八千里的距离呢。那就更要走动走动,晒晒太阳了。走走走,带你去看孔雀。二话不说,沉月溪重新拽上叶轻舟。相传孔雀为凤凰所生,法力无边,曾吞下如来,又被如来破肚,故也被尊为佛母。但养孔雀的地方,不是佛寺,而是道观。沉月溪未曾见过孔雀,只从画里看到过,她大师兄绘的——青梧翠柏间,一双孔雀翔于半空,两相对望,优雅缱绻。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卷尾题诗。亲眼见到,沉月溪才知道,原来孔雀并不会飞,叫声也哑哑的,并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如凤凰一样锵然凌冽。但是真的好看。翎羽纤长柔软,青中泛蓝,在阳光下会闪烁五彩的光,谓之孔雀绿。鸾凤之羽,也概莫如是了。恰在此时,一只雀鸟抖擞着身子,徐徐展屏。沉月溪激动地搡着身边的叶轻舟,看看看!开屏了!叶轻舟骨头都要被摇散架了,不知道沉月溪为什么这么大兴头。叶轻舟漫不经心瞟了一眼闲庭散步的大鸟,语气冷淡道:被豢养的奇珍异兽罢了。沉月溪仿佛没听到这番煞风景的评点,也可能注意力完全被美丽的孔雀攫住,眼见它掉了一根尾羽,屁颠屁颠凑过去捡。沉月溪横穿庭院,也没注意身边,刚弯下腰,一个人撞到她身上,没差点把沉月溪撞倒。哎哟!我的腰!不等沉月溪喊疼,一个老迈的声音响起。沉月溪蒙蒙转头,只见一个五六十岁的老阿翁瘫坐在地上,一手扶着腰。我的天!沉月溪倒吸一口凉气,赶忙扶起跌倒在地的老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这小姑娘,哎哟哟,老人一边就着沉月溪的搀扶站起,一边指指点点,怎么毛毛躁躁的,走路也不看路。他们两个但凡有一个看路,也不至于撞一块了。沉月溪讪笑,口中仍道着:是是,真对不住……话音未竟,老阿翁突然看到一个人,忙不迭跑过去,高喊着:大师!您慢点!沉月溪忙手忙脚跟在旁边,小心翼翼扶着,心想这老人家如此健步如飞,大抵是没事。老翁直奔从老君殿出来的道士,与之点头致意,恳恳求道:大师,您无论如何要帮帮我家小主人呀。上回您给的符箓,已经有松动的迹象,压制也非长久之道啊。此人玄衣缟裳,头戴芙蓉玉冠,想是观中能长者。道师摇头,亦是无可奈何,那庄子阴气太重,我等实在是无能为力。之前不是和你家小主人说过,或许可以找浮玉派一试吗。那天大师一交代,我家小主人就飞鸽传书到浮玉山了。历城离浮玉山也不远,十多天了,杳无音讯啊。旁听的沉月溪被其中字眼吸引住,眨了眨眼,飞鸽?对呀,老翁双手一拍,颇有些不满,就算不来,好歹给个音信。浮玉派的架子,真不是一般的大。沉月溪干笑,恐是……鸽子迷路了,和浮玉山没有关系。哼。老阿翁冷笑了一声,明显不信。沉月溪有一点心虚,问:贵宅是有妖怪作乱吗?我学过一点道术仙法,或许可以帮上一点忙。你?老翁怀疑地打量着身边这个年轻又毛躁的小姑娘。道师也劝道:姑娘,那庄子凶了有十五六年了,你……试一试,又不会怎么样。大不了跑嘛,沉月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