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来得时间比较晚了,好位置都没有了,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在一个比较偏的地方,将草席放了下来,立在了地上。
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刘慈不想联系范聪的。
范聪目光一顿,然后从怀里似乎准备掏钱付款的样子,却将钱袋边上绑着的一块石头露了出来,『你这席子……什么价格?』
观察范聪。
『长安……东郊……』范聪缓缓的重复着,然后站到了刘慈摊子前面,盯着刘慈问道,『你确定……这全部都是东郊的茅草?』
他的泥潭,在山东。还有在泥潭之中摇曳着尾巴的家人。
对比起西域或是什么骠骑,百姓显然对于神神鬼鬼的更感兴趣。
范聪依旧是值得相信的?
电光火石之间,刘慈看着范聪缓缓的沿着街道走来,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决定,是这么就让范聪回潼关,还是出言点醒范聪……
『这是……』
范聪则是替那个人遮掩……
甚至刘慈都设想出来了整个的过程,他发出了信号,引来了范聪,而范聪离开潼关或许也引起了一直监视范聪的有闻司的注意力,所以派出了闲汉进行监视。
结果因为刘慈自己迟迟没有出现,所以有闻司的人以为自己不会来了,于是就故意派了一个人装成是来和范聪接头。
山东百姓要买东西,则是需要买给固定的商贩,然后再由固定的商贩售卖。而固定的商贩,则是由官府指定的,或是指定的某个位置,或是指定的某个人,因此其中产生的问题也就自然会很小,即便是引发了什么问题,也会被很好的控制在有限的范围之内。
刘慈从来来往往的人流当中,从屁股和腿的缝隙当中,瞄向了远处的酒楼。
长安确实好,也确实和山东不一样,刘慈也同样很羡慕在长安的这些百姓。
刘慈继续人手来将话题重新扯回到西域上,再将骠骑拖下水……
一个手套,用脏了用旧了用丑了,脱掉,换一个新的就好了。
因为那岸上的一小块地,曾经是祖先用血汗换来的。大家都是这么想着的,所以死活都要在岸上待着,相互推搡,挤压,殴打,谩骂,欺骗,陷害……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买卖吆喝声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自己发出了信号,但是并没有去找范聪,那么会是谁去?自己不认识那个急急而走的人,也就意味着那个人可能不是自己人!而显然范聪当下似乎将其当成了自己人,还在为那个人的离开而故意拦截监视他的闲汉!
在将事情前后联系起来之后,刘慈猛然发现,范聪可能是中计了!
『一双两枚钱。』刘慈回答道。
也好,生于泥中,死在泥里。
范聪脚步一顿,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着刘慈,脸色有些变换不定。
可问题是张村这么快就结案了,将刘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客栈又是闹鬼,然后就有人宣称是张村惹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然后才死了,完全就将原本刘慈设下的局,轻而易举的扭转到了另外的方向上。
在窗口的范聪似乎有些不是很自在,频频向窗外望……
可是现在靠他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一项的工作,时间太赶,人手太少,所以他不得不试图联系范聪。
酒楼二楼窗口之处,坐着的就是范聪。
范聪他暴露了?
在混乱的光影晃动之下,刘慈他看见了范聪苍白的脸,颤抖的手,正在指着他。
很快,刘慈就见到在酒肆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低着头匆匆而走,而随着这个人影走出来的则是范聪!
原来中计的,不是范聪,而是他自己!
刘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咬着牙,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便是不管不顾的朝着范聪直扑了上去,怒吼着,『叛徒!死来!』
原因很简单,刘慈是从山东过来的,所以他自然而然的认为在长安的信息是收到了管制,普通百姓只能够获得那些官府想要让百姓知道的信息。因为山东就是这么做的。
这是范聪引来的么?
从酒肆到这里,一共是六个摊子,除了门口买针头碎布的摊子之外,分别是卖瓦罐藤框的,卖干果的,卖炊饼的,以及在刘慈隔壁卖小鸡小鸭的……
刘慈卖过草鞋草席的,所以他也知道大部分的百姓都是会计较一下,觉得自己草鞋还能穿两天,就不会买,甚至是觉得自己赤脚皮厚天不冷,也不会买,即便是一双草鞋也就是两枚钱。甚至还有百姓会说他想要买一只,因为他不小心弄坏了一只,所以只要一只,然后和刘慈花大半天的时间讨价还价,就是为了只用一枚钱买一双回去。
『要抓活的!』
刘慈明白了过来。
像是庄子那样站在岸上却向往着泥潭的,毕竟是少数。
街道上的人流当中也有几人大喝着扑来……
刘慈迅速思索起来。
自从曹安死了的消息传到了山东之后,依旧活着的范聪就被怀疑上了。毕竟连续死了好多人,范聪身上自然有了脱不开干系的嫌疑。
就在一晃眼的功夫,刘慈忽然发现原本在窗口的范聪不见了!
刘慈的心猛的提了起来,然后刘慈便是立刻转头看向了街口。
『噗!』刘慈听见了一个像是牛皮水囊被扎破的声音,然后就感觉浑身的气力在迅速的流逝。
『这位郎君!』刘慈招呼着,『要不要看看草鞋草席!带回去给家人也是很好的!』
刘慈加重了『家人』的语音。
『好说,好说,郎君出个价就是,合适都可以……都可以……』刘慈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脖子,然后像是不经意一样,将吊在脖子上,之前藏在怀里,和范聪钱袋边上同样材质的一块石头带了出来。
范聪经过了刘慈他的面前……
其中卖瓦罐藤框的最为可疑,因为他不仅是占据了最大一块地方,甚至还停了一辆车,上用布盖着,像是瓦罐,但是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并且似乎是不讲价,旁人说多少,就是多少。最为关键的是这家伙太胖了,脸上油光四溢。
集市到了。今天虽然不算是大集,但是人也不少。因为长安的人口增加,原本的大集已经渐渐的日常化了。
刘慈不熟悉潼关,而且他也担心在潼关有更多的眼线。
天空很蓝,可是坐在地上之后,似乎天空就被那些站着的人遮蔽住了。从地上的角度看出去,所看到的周边更多的是腰和腿,看到的是屁股而看不到脸。这就是泥腿子的视角。
可是……
酒肆楼下门口的伙计吆喝的声音悠长,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临时工,还时不时的会和走过的熟客打招呼,应该是个正常的店伙计。
一步,两步,三步。
刘慈坐在地上,目光却在四周游离着。
集市依旧是很普通的集市,并没有因为张村的死亡就变得更热闹一些,或是更萧条一点。市井之中的百姓或许会议论张村,但是并不会在其身上多留意片刻,很快百姓就会被生活所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叽叽喳喳……』
这更让刘慈相信了之前那个逃走的人是装成了自己来找范聪接头的,于是刘慈冲着范聪点了点头,说道:『郎君请看,这是上等的草席……都是长安东郊最好的茅草……』
长安确实有些不一样。
『别下死手……』
一条或许不用继续在泥潭里面挣扎的路。
这家伙……
刘慈笑着,伸出手去,护住了距离他最近的那一只……
他看到天很快就黑了,就像是他在沼泽泥潭当中那永远挣扎不去的噩梦。
爬不出去了……
不过,至少,他曾经努力过。
刘慈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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