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扛着一卷的草席，在草席前方，还系着十几双的草鞋，晃晃荡荡的。他穿着短褂，裸露着手臂和小腿，踩着草鞋，往集市而去。
此时此刻，他像极了……嗯，错了，他原本就是泥腿子。
他会编草鞋草席，和那个自称为什么之后的男人一样。
但不是所有会编草鞋草席的，都能成为辣个难银。
泥腿子在什么地方最不会引人注目？
就像是庄子所言，当然是在泥潭里面摇着尾巴的时候，不管是惬意的躺倒，还是挣扎着求生，都不会有人去关注。至少站在岸上的那些人，不会太在意。
泥腿子在泥潭之中挣扎的时候，并不会有什么人多看几眼。不管是早一步爬上岸的，亦或是直接出生了在岸上的，都不会去在意，只有在那些泥腿子即将要爬上来的时候，才会嗷的一声大叫起来，或是感慨莫名，或是惊恐万分，或是怒骂叱责，或是直接上手用棍子打回去……
这天下大多数地方都是泥潭，能上岸的地方并不多。
就像是炎黄占据了中原，将其他种族部落赶去了泥潭。
不努力，便是永远在泥潭当中挣扎罢。
刘慈确认了范聪之后，便是没有一直盯着范聪，而是开始观察范聪周边，以及刘慈自己身边的情况。
就连一旁的卖小鸡小鸭的摊贩也变了脸色，抬手就将鸡鸭框子扔来……
他是来观察的……
在校事府之中，留有范聪的画像，所以他认得范聪，范聪不认得他。
小鸡小鸭，身不由己的在空中叫着，飞舞着。
长安的集市是容许普通百姓摆摊的，只需要在摆摊的时候不超过限定的街道范围，侵占了过多的通道，都是可以摆的，而且也不收钱。当然，摆摊的范围仅限于集市区域，若是超出集市，则是不允许的。
刘慈左右看了看，很热闹。
『混账东西！还有你！』有个声音大吼着，『还有你个蠢货，你干什么当街指认！你就不能先带他回去么？该死的，你是不是故意的？！』
范聪站在酒肆门口，呆立了片刻。
刘慈下意识的伸手一捞，就将那小鸡给捞在了手里。
范聪一脸的忧愁。
因为刘慈本身也不是为了真正买草席草鞋来的。
刘慈知道他的价格有些高，但是也不算是高到离谱。毕竟他也不希望说是真的以卖草鞋草席为生，更不希望说刚坐下来，草席草鞋就因为太便宜然后卖干净了只能是拍屁股走人。所以刘慈也是笑了笑，也没有去解释什么做工啊，材质啊什么……
在山东，百姓是不允许随意在市井当中摆设摊点的，因为据说是影响了街道美观。街道美观了，百姓就可以自动活下去？刘慈不知道。他只是知道如果他现在要在山东装成一个摆摊百姓会很困难，说不得刚坐在街道两侧，下一刻就会被抓走。
当然更为可疑的，是在街口远处的两三个闲汉，似乎看起来是在闲扯，但是刘慈也注意到这几个闲汉似乎有意无意的在瞄着酒肆。
『多谢大兄弟了……』摊贩将小鸡小心翼翼的接过去，然后一边将其重新放进竹筐里面，一边随口问道，『大兄弟，你这草鞋怎么卖啊？是你自己编的么？』
混乱的光影中，刘慈躺在了地上。
几个人影到了扑到了近前，『混账！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士族子弟干干净净，高高在上。
因此刘慈需要捅一个窟窿出来，然后就可以察知真相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起来。
果然，在街口之处的闲汉立刻动了起来，朝着酒肆这里而来……
他生在雒阳，长在山东。
闲汉顾不得范聪的拦阻，几下就将范聪推开，然后急急追了上去……
『多谢，多谢大兄弟……』旁边卖小鸡小鸭的那人冲着刘慈致谢，然后伸过手来要接那只小鸡。
又或是寻常的暗桩，正在执行日常的巡查监视？
『我……我……』范聪的声音有些杂乱，『我……一时心慌，就，就……』
可是自己没有找上前，他怎么就暴露了？
他发出了联系范聪的信号，指引着范聪来茂陵。
又会有多少空间让给新的泥腿子？
刘慈脑袋顿时『嗡』的一声！
瓦罐摊子被推翻了，一人从车上跳了出来……
在酒肆门口之处有个卖针头碎布的摊子。摊子上是个瘦弱黝黑的中年男子，对着任何经过摊子的人都是一脸讨好的笑。嗯，这个也应该是正常的，毕竟那么瘦的身躯，脸上习惯性讨好的笑容，轻易装不出来。
『且慢！』
刘慈盯着范聪，心中很是挣扎。
而远处的那个人影三晃两晃，似乎就消失在人流之中。
亦或是骠骑的人在监视着范聪？
但是这已经很好了。至少在长安的士族子弟，可以直接看到最普通的这些百姓是怎样的生活状态，在百姓手中买的卖的东西又是一些什么，也可以看到百姓在集市上为了一钱一铢在计较，在争吵，而不是眼中只有干净的街道，整齐的商铺，然后以为百姓之间买卖动不动就会有成千上万十万百万千万的收益……
如此一来，士族子弟接触不到普通的泥腿子，他们通过一个手套，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隔开了哪些曾经在春秋之时，让他们一度感激莫名的土疙瘩。
刘慈目光落在那人的手上。手很粗糙，指甲短黑，筋骨大，有厚茧，还沾染了些许的鸡鸭屎，挂着几根鸡鸭毛。
范聪见此，竟然脸色一白，直接往后退了几步，然后伸手一指，『是他！』
至少在茂陵，刘慈已经居住了一段时间了，对于茂陵周边也更为熟悉。
『我……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那人则是在接头的时候，还没有等待做出信物验证，便假装被发现，然后急急奔走。
小鸡小鸭慌乱的叫着，挣扎着，在纷乱的人脚的踩踏和挤压下。
范聪很有可能把那个不认识的人，当成了刘慈自己！
刘慈站了起来，一边装作展示草席的样子，一边靠近了范聪，以更低的声音快速的说道：『这都是山东最时兴的款式……』
『大兄弟这价啊……』卖小鸡小鸭的摊贩笑了笑，然后缩了缩脑袋，没说下去。
『该死！住手！』
地上是泥土的味道。
原来关中的泥土，也是一样的味道。
刘慈不是长安人。
街口的闲汉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便是准备绕过范聪去追那个匆匆而走的人影，却似乎被范聪给挡了下来……
正在刘慈仔细观察周边的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些声音，低下头一看，才发现隔壁摊子的一只小鸡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他的近前，正在一边跑一边叫。
好像是没有什么问题……
就像是这些百姓也不太在意西域如何一样。
刘慈放松下来，笑了笑，将小鸡送了回去。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安逸的百姓呢？
刘慈一边往前，一边默默地想着。
范聪中计了！
范聪必然将会以为那人就是自己，而且等范聪回到了潼关之后，那个假扮成为自己的人必然会再次找上门去，至于什么接头信物都可以假言是在逃走的时候丢了，想必范聪也不会怀疑！因为有闻司就是故意要做出追捕那人的样子来的！
等那人取得了范聪信任之后，范聪在潼关的经营，就会被连根拔起！
所以……
所以即便是长安再好，也不是他的……
刘慈他家在他小的时候，就已经是跌落了下来，现在想要爬回去，就要付出更多的血汗。他需要给自己挣扎出一条路，也要给自己在山东的家人挣扎出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