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汀替他将酒满了,堵住他的话。
他在故人身上总能嗅到关山风雪气。漫长的少年岁月,他身在云中,在那里,生与死、爱与恨,都与大青山上雪一般纯净。
可在长安,这一切都是稀缺的。
对他人而言,战功之后,最大的恩赐便是回到长安。仿佛长安才是大豫子民的故土,行千里万里,不过是为回到长安。
对他而言,却是客从云中来,客居此地,寄人篱下一般。
他身上淌着一半胡人血,生得高挑精壮,眉目深深,头发微鬈,往人群里一坐,众人就都禁不住要往他身上看。
那席边凉州胡人吹筚篥,吹的都是龟兹故曲,座中却几乎都是汉人,无人会起思乡意。孟汀曲腿在罗汉床上,于众人欢声中默了许久,那筚篥声丝丝不断,执着地灌入耳中。
美酒一杯声一曲。胡伯雎过来勾他的肩头,侯爷心中有事?
倒也不是。孟汀将那夜光杯一晃,你喝你的,别关照我了。
美酒一杯,声一曲。
而此身在焉,又不得终日和乐。
胡伯雎妻子管得严,即便是金吾不禁夜,也要中夜前归家。孟汀替他将几个醉鬼安顿了,自己催了马,向大相国寺去。
那位安王李鉴在江陵曾同他说起自己在大相国寺的数年。
他没有走山门,寻了法子上慈恩塔。那塔上数层空空,只供奉着看不清面目的造像,偶遇见一人,也是个半疯的老道,格格不如地在佛塔里画符。他一层层上去,于明层暗阁间,见有人合十修书,有人凭栏远望,没有谁特意望向他。
他到了最高层,攀着窗户翻出去,落到塔顶高檐头。刹那,长安万家灯火,灿若星芒,全映入眼中。
端的是,金吾不禁。
我小时候就喜欢在那里望。江陵秋日里,李鉴托着腮对他道,侯爷回长安了,也可以去看看。风一吹,烦恼迎风解,仿佛身在尘世之上,什么也不在乎了。
他说的倒是很轻巧。
孟汀在那檐角坐下,向后一仰。
登高不惧,公子绝非常人。身后有人笑道。
他睁开眼,也不动,淡声道:我敢上来,便是有九成把握不会坠下去。
公子......
你不认得我?孟汀坐起身来,回眼看去,还有,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那是个女子,身着红衣,不戴幂篱,看妆容打扮不似中原人,却也学长安女穿了时兴的对襟羽衣。孟汀扫了一眼,见其身上没佩什么刀剑,握刀柄的手松了松。
这高处,人人想来。那女子避过头一个问题,我没有名字,将我带来的长安的人叫我卑弥呼,在我们那里,这是太阳的意思。
你是东瀛来的。孟汀道,是术士?
对。卑弥呼笑道,本来是要回去的。可有个人向我交了份差事。
什么差事?孟汀随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