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里,时常响起细微的声音,因安静显得格外突出。
若换平时,早就有人抬眼去看了,可现在,每个人的脑袋像是被千斤巨石压着一样,死死低着,不敢抬起。
因为响声的来源正是余逢春,形状精致的脚踝上蜿蜒着一根细长的银色锁链,像蛇一样盘踞在他身体上。
这是大明殿的秘密,是皇帝的秘密,也是悬在他们所有人头顶的千钧巨石。
没人敢看,没人敢问,就假装那些深夜响起的喘息呻吟从不存在,假装皇帝眼中愈来愈重的偏执不存在,假装他们的师徒界限不存在。
……
洗漱完,看着宫人依次退下,余逢春抿了口茶,问:“什么时候放开我?”
话一出口,余逢春发觉自己的嗓音还是沙哑,不由皱皱眉毛。
邵逾白坐在他身边,接过余逢春喝完的茶盏。
“这里住的不舒服吗?”他言左右而顾其他,“万淳婉小厨房里的点心师傅现在就在御膳房,研究了些新的样式,你都尝尝。”
万朝玉获罪,作为他的族妹,万淳婉自然也脱不了干系,念在她年少入宫,从未犯下过大错,邵逾白只是将他送出宫去,贬为平民,没有多加为难。
余逢春拒绝:“不用了。”
说着,他又把茶盏从邵逾白手里拿了回来,吹开茶沫,道:“你去把太医叫来。”
邵逾白问:“先生哪里不舒服?”
余逢春摇头,继续说:“找太医给你诊诊脉,开个平心静气、清热去火的方子。”
这话说得含蓄,可也很明白。
从那夜定情开始,邵逾白夜夜宿在正殿,从未停歇过。
解毒之后,他的身子越来越好,可余逢春还是老样子,实在经不住折腾,好些时候都无意识地滚出泪来,才换来片刻歇息。
邵逾白真的很有必要喝些清心降火的药。
“这就不必了……”
邵逾白想要拒绝。
余逢春闻言掀起眼皮,正色道:“你如今也不年轻了,且刚从鬼门关死里逃生,大病初愈,正是要好好休养的时候,你成日放纵,还带着我跟你一块胡闹,老了必然是会留下病根的。”
被说不年轻的邵逾白:“……”
沉默一瞬,他笑道:“既然如此,学生今夜睡在偏殿,太医就不必请了。”
余逢春抬眼看他,见邵逾白神色如常,仿佛不觉得有什么,便点点头。
如今虽然料理了万顾,但余下的事情还有很多。邵逾白有心清理绍齐这些年的沉疴旧病,因此比平日忙上许多。
陪余逢春喝完药,他就去了御书房。
余逢春照旧坐在床上,怀里揣了本画册,看着邵逾白的背影越走越远。
片刻后,他道:“生气了。”
0166:[啥?]
余逢春冲着邵逾白离去的方向扬扬下巴。
“看不出来吗?气我说他不年轻了。”
初识情滋味的人,哪里受得了心上人说自己老,生气也是应当的。
0166可一点都没看出来,怀疑余逢春被关疯了。
[你还是赶紧出去吧,我怕你再过两天会说出不该说的。]
“不急,”余逢春低头翻书,“还不到时候。”
[这还分时候?]
“嗯哼,得等他不害怕了。”
邵逾白在害怕?0166完全看不出来。
在它的分析里,邵逾白已经重新走到了他人生中最高昂的时候&ash;&ash;他再次得到了余逢春,铲除了对手,绍齐虽然疲敝,但还没到山穷水尽的一日,只要他励精图治,必然还有大好前程。
站在这样的光辉前程中,他有什么好怕的?
余逢春无奈摇头。
“要是他不怕,我现在早就出去了。”
说完这一句,他倒回床上,以一种相当不健康的姿势翻看画集,眼前不断闪过邵逾白的脸。
实际上,邵逾白的所有表现都好像在说,余逢春在拔除他体内毒素的同时,也将他的阴郁冷酷一并去除,他重新变回了那个英明睿智、宽和待下的皇帝。
一切都好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余逢春脚上的镣铐。
那是幻境的裂痕,体内的肉刺,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余逢春,邵逾白并没有变好,他还陷在某场只有他自己的噩梦中。
要彻底治好他,需要猛药。
余逢春目前还没有找到好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