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的巷子里只有一盏不算明亮的冷光路灯,太安静了,他们站在那底下,几乎可以听到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声。
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过了呢,两个人面对面地站着,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于远处交迭在一起。
秦颂看着眼前的人,顶光打下来,骨骼的阴影无比清晰,赵楚月在那里,形销骨立得仿佛一阵风就要刮倒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他率先开口。
我没干什么呀……她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待在那,想看看你,我没想到会被你发现。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店里的事,他说:你又是团餐又是外卖,来来回回折腾这么多次,为什么?
就是…知道你在那里,想照顾一下生意嘛,真的,我没有恶意的。
这个理由倒是新鲜。
我只是在那里工作,拿的是工资,营业额多少,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毫不留情,我们本来是十点才开门的,因为你的‘照顾’,早上七点就得来忙活,坐下喝口水的工夫都没有了。
他越说,赵楚月脸上的表情越惊讶,到最后几乎是瞠目结舌。
啊,我、我没想到,她神色慌张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给你添麻烦的,我真的不是……
她这幅反映,秦颂一点也不意外。
他完全相信,像赵楚月这种人,身边的朋友不论开什么店,做的肯定都是老板的角色,她眼里只有和她同样站在云端上的那批人,自然想不到这一时照顾,对云下的普通人意味着什么。
秦颂无奈地摇头,好了,你不用解释,我相信你是真的没想到,但我们小店承载能力有限,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我知道了……她有些委屈地点头。
这句话说完,两人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说什么?好像什么样的话都不太适合两人现在的关系,秦颂看着她双手纠缠在一起,低着头,像个受气包似的不说话。
但这人畜无害的样子下隐藏的是什么呢,这是否又是她的一场带有目的的精心表演。
秦颂纠结片刻,还是开口了:那天,孩子走丢又被你找到的事,是你干的吗?
此话一出,赵楚月猛地抬头,她瞪圆了眼看着他,脸上满是震惊与不敢置信,慢慢地,她的眉毛又垂了下来,变成一种失落和委屈。
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吗?她轻声说:无论如何,我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的。
孩子……
秦颂的胸口有些憋闷,觉得他们两个之间实在不该讨论这个,他后退半步,烦躁地叉腰。
我不知道你来这里看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赵楚月,当年你亲口说过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你现在是要反悔了吗?
我没有!我一开始真的只是想看你一眼,就一眼,真的,我没想让你知道,也没想打扰你,但是……她说:但是我看到你在那里工作,从早到晚的那么辛苦,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你才———
你不用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秦颂打断她,而且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也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我过得很好。
他顿了顿,继续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赵楚月,以前的那些事,我都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他的语气平淡,淡到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好像完全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赵楚月也不说话了,只是抿着唇,难过地看着他。
时间很晚了,我该回去了,你也走吧。
他说着,微微侧过身子,向着反方向走出几步,但几米之后,他又停了下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
他们拉开了一些距离,影子也不再重迭,赵楚月的目光追过来,有些期冀地看着他。
几年以前,我生了一场病,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
明明是疑问,却被生生按下尾音成了一句陈述,秦颂已经如此笃定这个事实,不需要她的答案。
我知道肾源不是那么好等的,所以那时候,应该是你帮的忙吧。他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赵楚月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怔怔地望着他,好半天,才嗫嚅着说:这是我应该做的。
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你又不欠我什么。
秦颂扯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拍摄一天很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以后也别再来了,他说:就这样吧,再见。
他说完这些,再也没有看她的表情,终于彻底转过身去,向着远处走去。
这条狭窄幽深的小路,只有刚才他们站着的位置有一盏路灯,他越远离,影子就拉得越长、越淡,他脚步不停,眼见那黑影就要彻底融入另一片夜色之中了。
可就在这最后一秒,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沙哑破碎的呼喊。
秦颂———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了。
这一声呼唤似乎带着浓重的悲戚与无望,在这夜深人静的小巷里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重逢以来的两次会面他从没有向她提及过这个名字,他知道这不会是个秘密,但从她嘴里听到这两个字,还是让他全身都僵住了。
他是该走的,可又像被这个名字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知道,你改回了从前的名字,我也知道,你不想再和从前的一切有任何牵扯,但是,但是无论你是谁,我还是……
她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点哭腔,她没动,依然站在原地。
我还是,真的、真的很爱你。
这是在说什么?
秦颂的耳朵里嗡鸣一片,感觉根本听不懂她的话,身体里好像有什么脏器在快速充血,他喉头发甜,几乎要倒在地上。
他没有回头去看她,也不做任何反应,只是马上迈开虚浮的步子,逃跑一般地奔出了这条巷子。
他完全惊慌失措了。
那些自以为豁达的放下了过去了,被这一句简单的告白砸得粉碎,赵楚月根本不在乎他那些伪装出来的释然,她还是那么任性,执拗地撕碎了表面上的平静。
爱?什么爱?是谁对谁的爱?她又为什么到了现在还要提起这些东西?
他心跳如擂鼓,逃出巷子后猛地转身,躲进旁边一处藏在阴影里的门头,后背抵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身后没有脚步声,安安静静,她没有追上来。
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刚松下一口气,忽然,又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打火机的脆响。
他猛地看过去,却见离他站着的位置两米左右的地方,有人正坐在台阶上抽烟。
这里是路灯的背光处,四周一片昏暗,那人坐着,四肢身形都被黑暗归纳成一个剪影,唯有火光照亮的一小片脸颊可以勉强辨识。
是陆裕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