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已经从一开始的心怀不安,变成面不改色地给将军撒谎了,今日说公子吃坏了肚子在府里休息,明日说公子在后院喂狗没有出府。
将军没有怀疑过。
尹茹他们最近盯上了康贞仲,想让花月打听消息,花月没应,转头却偷偷问了霜降。
霜降说康贞仲最近升了任,从持节都督升到了内阁,主掌下个月的科举之事,具体会在哪里活动,还没有风声。
花月抽空出府见了一个人。
闹市旁的茶楼龙蛇混杂,嘈嘈切切的议论声响彻整个二楼。
她与人对坐在二楼最里头的厢房,借着热闹的掩护,低声问:可查到了你头上?
冯子袭一身玄青便衣,眉间的刀疤显得格外粗粝。他正抿茶,闻声便笑:怎么查?谁会信堂堂兵器库掌事,会做那白日杀人的勾当?就算是把韩天永的尸体摆在我面前,只要我不认,他们就拿我没法子。
顿了顿,他放下茶杯问:什么时候能杀韩霜?
冯子袭是大魏良臣冯子虚的弟弟,冯子虚死于长公主手下,冯子袭对韩家人便是深恶痛绝,上回五皇子生辰宴会,她传信让他杀了韩天永,事成之后,冯子袭便来拜了她。
他不知道什么西宫小主,只知道跟着她可以报仇。
但是韩霜……
花月心情复杂:自从之前被人掳过一回,韩小姐如今身边护卫极多,贸然动手许是会打草惊蛇。眼下倒是有另一个人,杀了他,东宫会大乱,乱时再对韩家动手,你可以全身而退。
冯子袭略略一想,哼笑:康贞仲。
你怎也知道他?花月挑眉。
国师也找过我。冯子袭闷声道,我不想跟着他们,我这人心里没什么家国大义,就是想给我哥报仇。
花月很好奇:国师来找你,也不怕被太子知道?
怎么知道?我若去告密,以太子那多疑的性子,能放过我这个魏人?冯子袭摇头,国师大人精明着呢,哪怕没几年活头了,他也不会提前找死。
心里一跳,花月抬眼:没几年活头了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冯子袭哼笑,我也是偷听的,国师曾来找我哥说话,当时我就躲在帘子后头,听他说什么天命也有尽头,至多不过十年,算算岁数,如今也就剩两年了。
第51章 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
犹如晴天一个霹雳,花月愣在了当场。
她想起沈知落那个人,一身绣满星辰的紫黑长袍,满是符文的中衣和发带,眼尾弯起来,便是个蛊惑人心的弧度。他眼里有苍生命数,有国之祸福,一个朝代在他身侧倒下去,他也能安然无恙地站在废墟上悯望。
这样一个人,只有两年活头了?
花月不信,沈知落说他没有算过自己的命数,他说的天命,或许是别的什么东西。
他那样的人,对别人残忍至极,对自己向来是最温柔的,就算拿世人作祭,也绝不会允许自己短命。
心里的复杂情绪一闪而逝,她摇摇头,重新看向冯子袭:我不知道国师为什么要杀康贞仲,但我想杀他,是为了报仇,你若愿意帮我,那杀了他之后,我也帮你报仇。
十分简单的交易,冯子袭捏着茶杯想了好一会儿,道:若有机会,你像上次那般让人唤我便是。
花月起身,以额触手背,给他行了个礼。
冯子袭喝完一杯便起身走了,花月收了他的茶杯,用清水洗过叠放在旁边的木架上,然后坐在桌边发呆。
茶楼上依旧嘈杂,有人大声呵斥,有人飞快反驳,襁褓里的婴儿开始啼哭,骂骂咧咧的妇人嗓门尖锐,众多的声音混在一起,真真是鲜活又热闹的人间。
沈知落是不喜欢这份热闹的,马车从茶楼旁边过,甚至吩咐车夫加了一鞭子,走得更快。
他恹恹地靠在车厢里,紫黑色的袍子铺散开,衬得四周都阴沉沉的。
大人。车辕上坐着的奴才与他禀告,苏小姐说午膳要同您一起在寺里吃,咱们现在回去,许是还赶得及。
眼里戾气更多两分,沈知落别开头冷声道:往罗华街绕一圈。
奴才掀开半幅帘子,诧异地道:这,苏小姐若是闹起来……
随她去闹。他垂眼。
不敢再问,奴才放下帘子,低声吩咐车奴改道,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前驶。沈知落抵在窗边看了一眼外头熙熙攘攘的行人,又不耐烦地收回了目光。
满目疮痍,不堪入目。
孙耀祖同他说,殷花月不受差遣,望他早些想法子约束,以免最后溃于蚁穴。
他觉得好笑,堂堂西宫小主,为何要受昔日宫人的差遣?孙耀祖总是极易在权势之中迷失,拎不清自己的位置。
贪、嗔、痴。
人世间多的是面容可憎的走兽,半分清净也无。
正想着,行进的马车突然一顿,他的身子跟着前倾,眉间皱得更紧:怎么?
车轮停下,帘子被人猛地掀开,外头刺目的光霎时涌入车厢。
你瞧瞧,这地方都能遇见,是不是天定的缘分?苏妙半蹲在车辕上,捏着帘子冲他笑得眼波潋滟,我就说昨儿求的姻缘是准的,上上签。
额角跳了跳,沈知落抬袖挡住光,分外烦躁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家姐姐身子不适,我才看了她出来,正打算回寺里,就瞧见了你的马车。苏妙进了车厢,毫不顾忌地挨着他坐下,将他抬着的袖子拉下来,嘻笑道,你来接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