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日子,太累。
也正因如此,她的生辰时,皇帝问她想要什么,她也只说了要见姑母,没有提父亲半个字。
不是不想念,是想念不起。
但却没有想到,父亲会通过姑母来做这件事。
什么样的父亲会给女儿用催情药?苏妤冷笑着直言问纪苏氏,父亲一意孤行,姑母来找我又有什么用?
纪苏氏心焦又无奈,急道:可你这么跟陛下不亲不近的到底不是个法子,你父亲也是为你好……
让我嫁给陛下时你们也说是为我好。苏妤笑出了声,可后来呢?父亲一步步逼得陛下容不下苏家,又有哪一步是为我好了?他该知道我在宫里,苏家做了什么错事头一个要被怪罪的就是我。苏妤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了几乎就要涌出来的泪水,每一次……我都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问罪。这次更好了,我境遇刚好一点他就坐不住了……一旦事情查明,日后六宫上下怎么看我?陛下如何还能容得下我?父亲这是逼着我去求陛下赐我白绫三尺!
苏妤说得激动,声音不觉提高了几分。她过得确实不易——其实世家送进宫来的贵女大抵都是这般,总要担着家族的兴衰。
只是,她被逼得太狠。
阿妤!纪苏氏只觉自己在干着急,她不知还能用什么话来劝苏妤,也知确是兄长做得过分,可……那毕竟是她的家,总也不能不顾一家生死。
姑母不必劝了。苏妤生硬道,轻笑着带着几分气,声音淡了些许,我有分寸,自会去求陛下,拼死了也要保苏家一命。她重重缓了口气很是疲惫,但我若真就这么被赐死了,父亲最好会明白……该收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这么跟陛下争上去,只能是自掘坟墓。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话语,却听得纪苏氏后脊发冷。
苏妤不愿再多做理睬,头一次这么分明地对自己的家族乃至所有豪门世家生了厌恶。起身离座,她想现在就到成舒殿去求见,趁着皇帝近来待她尚好求他放苏家一马。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可以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被禁军都尉府扣下的人没几个查不清楚的。
只可惜,皇帝刚要为她当年戕害皇裔的事平冤,她却是等不到真相查明了。
诚然,她心下觉得大抵够不上赐死,但……有了这样的事,只怕她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只会比从前更差。
真是造化弄人.
踏出殿门,余光瞥见那一抹玄色时苏妤陡然一震,抬头间已面色煞白:陛……
嘴猛地被捂住,她被他拽出去按在墙上、又被他怒不可遏地瞪了半晌。
她看得出皇帝咬牙切齿,却也只能这么看着,惊惶不已地出不得声。
皇帝冷冷地朝殿里瞧了一眼,强拉着她离开。他们在离德容殿较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才松开苏妤,一声怒笑含着讥讽:苏大人好计谋啊,他若想让朕诛苏家三族,朕成全他。
☆、29 做戏
苏妤听得身子一颤,目光与他冷眸一对,不觉间惧意更甚。狠一咬唇便往足下的石子路上跪了下去,口气平静道:陛下恕罪……父亲是为臣妾着急才失了分寸,陛下如要问罪……拿臣妾问罪便是……她感受着裙下石子窜上来的丝丝冷意,求陛下圣断。
圣断?皇帝冷睇着她切齿而笑,那朕赐你白绫三尺如何?
苏妤脱口而出:那陛下便会赦了苏家的罪么?
皇帝眸色一沉,吐了一个字:是。
分明地听出苏妤长松了一口气,面上竟带了两分真心实意的笑容,伏地一拜:谢陛下。
……贺兰子珩气得发笑,委实是被她拿住了。不论上一世自己如何负了她,这件事上到底还是她父亲的不是,怎么到头来还是他不知如何是好?
无奈地暗瞪她一眼:谢什么谢,起来。
陛下……苏妤微显错愕地滞了一瞬,他一喟,伸手去扶她:用不着你顶罪。
苏妤一听便慌了,不用她顶罪,便是要赏罚分明了?本就被他扶着胳膊,慌神之下浑然不觉地就反握了上去,哀求之语刚要出口却冷不丁地被他在额上弹了个响指。
连求朕赐你三尺白绫的话都说得出来,你倒真豁得出去。皇帝哑笑连连,罢了,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朕不查了便是。
……他说什么?!
苏妤惊疑不定地双目圆睁。他虽是说得轻描淡写,就像是在问她晚上睡得好不好一般轻松,可这轻松却让她紧张不已。这太离奇了,简直没有理由……
见她发愣,皇帝思忖片刻就又抬手弹在她额上。她回过神,便见皇帝的神色倏尔间冷了下去,笑意全无的凝重:让你姑母告诉你父亲,这事朕知道了,看在你的面子上不跟他计较。但若再有下次……你的面子就只够留你一命了。
他要补偿她,这毋庸置疑。他清楚自己上辈子亏欠她的,却到底不亏欠她苏家——他对苏家做过的一切,他从来不曾后悔过。并且在这一世,如若苏家还不识趣,他会看在她的面子上多忍一些,但不会太多。
他可以不顾自己地弥补她,但大燕朝是先祖们留下来的基业,他没有资格把它也赔在这场补偿上。
臣妾知道。苏妤应了一句就抿了嘴,低着头好像思量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紧张。这大逆不道的罪,她没想到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揭过去,而就连她也觉得,如若皇帝当真要发落,也实在无可厚非。
哪个皇帝能容忍做臣子的往自己和嫔妃的酒里下催情药?
皇帝睇了睇她的神色:还不满意?
没有……苏妤连忙摇头。他半点没罚,简直宽容得超乎想象,她还能有什么不满意?
默了一默,她有几分惴惴地道:陛下为什么……
她语中有一滞,皇帝不解:什么?
苏妤垂首斟酌着,俄而缓缓说:为什么……突然对苏家如此宽容……
你还是信不过朕。皇帝凝视着她,判断中是不容置疑的坚定。苏妤低着头,也没有反驳,只喃喃说:臣妾只是觉得奇怪……
贺兰子珩多多少少清楚,只怕这些日子以来,不论她态度有否转变,对此必定还是心下存疑。因为他对她好得实在太突然,太难让她相信。
真实的原因,到底没法解释。皇帝沉思少顷,睇视着她颌首一哂:朕希望你活得比朕长。
那曾是她的不服输,如今却是他真心实意的想法。
苏妤一懵,似乎有一种诡异的情绪在她心底涌动着、翻腾着,又好像一刀刀地剜了下去。莫名其妙地,她恍然间觉得腕上一阵刀割似的剧痛。
痛感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她低头仔仔细细看了看手腕,没有受任何的伤。
皇帝被她的举动搞得有些不明就里,蹙眉问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