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牢间。
方弃拙坐在门口,杨甲第坐在里边。
杨甲第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方弃拙也是个聪明人,但两人的聪明,从来都不在一个方向。
所以杨甲第看到方弃拙来他就知道方弃拙来此的目的。
而方弃拙来了却不知道来了之后该如何开口。
两个人就这么相对而坐,谁都不说话。
一个是不知道说什么一个是不急着说什么。
杨甲第总觉得自己应该给方弃拙一些教训,无他,因为方弃拙赢了他。
这个看起来坦然接受失败,甚至进了牢间也没一句怨言的家伙。
其实比谁都输不起。
良久之后,还是杨甲第先开了口。
你是来问你为什么姓方?
方弃拙看了杨甲第一眼,眼神里有些许惊讶。
从方弃拙的反应杨甲第就看得出来,自己猜对了。
在准备开口刺激方弃拙的那一刻,杨甲第忽然有些心软。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心软,也许是因为他在方弃拙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一个纯粹的,只是会用剑的自己。
没什么不好的。
杨甲第说:不管前因,现在姓方比姓杨好得多就够了,你是一个很简单的人,那就简单的活着,何必跑来问我这些?
他看向方弃拙:我说的那些话无非是为了和你比试的时候赢你,是为了逼你尽快用出楚皇剑罢了。
方弃拙听到这些话有些心中有些感慨,因为他的父亲也是这么回答的。
姓方没有什么不好的。
姓杨的现在多抬不起头?
杨甲第说:就因为杨家的江山坐成了那个鬼样子,现在姓杨的被人提起来都要说句......那个祸国殃民的杨家?
他说:你姓方,你不必有这样的烦恼,别人不会问你为什么姓方,也不知道你曾经姓杨。
高清澄改姓高,天下人没谁在乎她以前姓不姓杨,只知道他随皇后姓高就够了。
他说:你看,杨家在高处的时候是没人骂吗?当然不是,只是因为杨家在高处把自己装进了一个龟壳里,假装听不到看不到。
可现在杨家不在高处了,在低洼处......站在高处的不管是什么都可以不是什么,高处的王八就不是王八,掉落在低洼处,低洼处的王八就是真的王八了。
方弃拙看了杨甲第一眼,似乎对这样的比喻有些不适应。
好好姓你的方。
杨甲第说:姓杨的这王八饭不好吃,你吃不下。
方弃拙说:谢谢你和我说这么多。
杨甲第撇嘴:谢你麻蛋啊谢,我说这些只是因为无聊,也许是因为可怜你,但你说谢谢老子可就不乐意了。
他摆了摆手:滚。
方弃拙:先不滚,昨夜里我想了很久,和曹懒也聊了很多,他说你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
杨甲第:聪明人都害人的,你命多好......
他抬起头看向屋顶:你身边都是聪明人,但没有一个想害你的。
方弃拙:其实你没必要执迷于杨家的身份。
杨甲第笑了:刚刚才觉得你聪明些了,现在你说这话......你他妈的还真是个小可爱。
他问:大宁的天下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还有人想要造反?
方弃拙仔细想了想后回答:因为贪。
杨甲第:这还真是一个放在什么时候都不会出错的答案。
他问方弃拙:那我问的更直接一些......天下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有很多人要提反宁复楚?
方弃拙:因为有杨家的愚忠。
哈哈哈哈哈......你他妈的,真的是,真的是可爱到家了。
杨甲第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笑了,目光灼灼的看着方弃拙。
你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大宁现在虽然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可那是一个新朝才刚刚建立所必须经过的时期,总的来说,百姓日子过的好了官员也比楚时候好了。
想反宁复楚的人真的是愚忠?他们难道不知道就算回到楚时候百姓们的日子也未必比现在过的好?
不等方弃拙说话,杨甲第摇了摇头。
都知道的,哪有一个傻子,不过都是生意。んΤTρs://ωωω.gǎйqíиG五.cōm
生意?
方弃拙看向杨甲第。
杨甲第说:我是姓杨的,我什么都不用做,我只要说我是姓杨的,皇族后裔,就有遗老遗少来供养我。
这些遗老遗少难道不是因为有我这样的人在,他们就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供养了?
他们才不在乎百姓过的好不好,他们揪着过去的身份不放,一是因为现在的大宁没他们的位置了,二是他们能搂钱。
杨甲第说:所以我回来了,旧时候再不好,也有在旧时候得利的人,以前的世家横行于天下,现在缩着尾巴做人。
旧时候得利的是百姓吗?从来都不是,旧时候得利的那些人想回到旧时候继续得力所以喊反宁复楚。
百姓要是信了他们的......你说百姓是坏呢?还是傻呢?还是单纯的觉得自己换一个时代就不是普通人了?又或者是拿了钱?
你记住,在好的时期却想回到坏的时期的人只有两种。
杨甲第指了指自己:一种是我这样的人,有利可图,另一种是纯粹的坏,觉得自己过不好是时代的问题。
说到这他看向方弃拙:都离远些,你是享受好时期好日子的人。
方弃拙点了点头。
杨甲第道:有利可图的也就罢了,没利可图还上蹿下跳的,也该庆幸自己生在好时期,要是放在坏时期,他们早就被人点天灯了。
方弃拙: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杨甲第:因为你这个傻逼的眼神里对我有可怜。
方弃拙默然。
杨甲第往后靠了靠:我是知道自己要得到什么的人,有些人生活在好时候都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他歪头:我看不起。
方弃拙忽然问:你如果赌输了呢?
杨甲第笑了:哈哈哈哈......你他妈果然是个傻逼,我赌输了我就死啊,关你屁事?
方弃拙想了想后起身:我把我所悟到的剑法给你说一遍。
杨甲第愣住了。
方弃拙说:我爹教我的,我其实不是一样都记不住,我只记得在我三四岁的时候他说过,剑......就是攮人用的。
杨甲第皱眉。
方弃拙还要再说什么。
杨甲第忽然暴喝:你滚蛋吧!我不需要你可怜,我也不想看你的剑法,滚!
方弃拙沉默了。
良久后,他在牢间外边默默的演示了一遍很简单很简单的剑法。
这比他和杨甲第交手的时候所用的剑法还要简单的多。
杨甲第故意扭头不看,只是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他看还是不看,方弃拙掩饰了一遍后就要离开了:这是我爹教我的第一套剑法,我一直觉得自己用不好,只是因为简单所以记住了,你比我聪明,如果你能从这套剑法之中有所悟......将来传承下去。
杨甲第忽然问:为什么?
方弃拙平静的回答:因为我可能继承不了楚皇剑,中原不需要姓杨的反贼,但中原需要姓杨的人传承这套剑法,剑法在,亦是外寇所忌惮。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
杨甲第不知道方弃拙在来之前先去见了叶无坷。
他也不知道方弃拙用了多诚恳的态度,多炽烈的心境,请求叶无坷不要废掉杨甲第。
在别人看来方弃拙这是一种愚昧的善良,可方弃拙只是在杨甲第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就如同杨甲第也在方弃拙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