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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经读得多了,那些多年积压在心头的往事,也终于慢慢淡去。
再想起端敬太子时,他虽敬重依旧,也依然惋惜,却不再愤世嫉俗。
太子已经薨逝,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
毕竟,端敬太子特意选了那般惨烈的死法,不就是为了保全他们这些旧臣吗?
若能重来一次,贾敬自然会利用自己的先知先觉,帮助端敬太子躲过死劫。
可世间哪有这种奇事?
他在道观里日复一日地修行,眼见得京城大乱,眼见得判军入城,眼见得改朝换代。
叛军攻破城门后,观中大小道士都慌乱不已,纷纷脱下道袍,收拾细软,扮做逃难的百姓,以期躲过叛军的搜刮。
半天时间不到,这个由贾家出资建造的道观,就只剩下了贾敬这一个老道士。
贼军闯入道观,但见门窗破损,桌椅横斜,就连米缸里的米都被人搬空了。
只有三清殿还算整洁,但打眼望去,也没有半点儿值钱的东西,只有蒲团上坐了一个默诵经文的老道士。
贾家人都生得好,贾敬这些年又修身养性,早年因吃丹药而蜡黄充血的面皮,逐渐恢复了曾经的白净。
三缕长髯垂于胸前,一身道袍蔽旧而整洁,便是在刀斧之下,他依旧泰然自若,手掐子午决,不紧不慢地颂念《灵宝度人经》。
那些叛军原本十分粗鲁地踹开了殿门,开了门之后却只敢看看,不敢胡乱翻动半分。
究其原因,便是贾敬此时太有神姿,任谁看了都是个得道高人,几十个叛军挤在门口,竟无一人敢越雷池半步。
贾敬不紧不慢地念着经,这些人真就站在门口听他念。
他的心境十分平和,声音沉稳,自有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一篇经文听完,那些叛军心中的杀性,竟是消磨了个一干二净。
如此一来,就更没人敢惹这个老神仙了。
经文念完之后,贾敬才淡淡道:诸位居士来晚了,那群老道士、小道士早把值钱的东西偷走了。
众叛军面面相觑,好半晌,还是这群人的小头目上前两步,非常恭敬地抱拳施礼,道长息怒,我等打扰了。
贾敬也不怪罪,只是轻轻摆了摆手,此乃老道清修之所,尔等去吧。
一众乱军如蒙大赦,急忙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同时还警告同僚,这道观里住着一个老神仙,叫他们千万不要打搅。
就这样,贾敬过上了清贫却安稳的日子。
好在如今正值春夏之交,道观里虽然没了粮食,但山上却不缺猎物和野果。
贾敬虽然自幼读书,但毕竟是勋贵子弟出身,骑马射箭也没放下过。
日常除了诵经之外,他便在山上采集些野果、野稻,打些猎物自己吃肉,并顺手把皮毛硝制了。
等京城稍微安稳,他就带着这些皮毛下山,换了些粮食储存起来,以备过冬。
他换完粮食没多久,先进城的这批叛军便败了,京城又落入了另一伙人手。
就在贾敬以为,京城的百姓会再次遭殃,他这道观也会再次迎来不速之客的时候,接下来的发展却十分出乎意料。
这批叛军进城之后,并无半点劫掠之事,首先便是张榜安民,然后便是给京城现有的百姓登记造册,重新编了户口。
就连贾敬这个孤零零的老道士,都重新录了道籍,颁发了新的度牒。
这般纪律严明行事有度,贾敬看了,不由暗暗赞叹,觉得若无意外,这次进京的,便该是天下正主。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当天晚上便观了星象,果然看见紫薇正位,天府、太微等各自隐匿。
看来,天下要太平了。
想到百姓再不用受战乱之苦,贾敬每日都乐呵呵的,他甚至还自己在道观里开了一块菜地,准备做个自种自吃的黄冠。
就在他以为,这天下大事再与自己无关时,山上突然来了一批官军,把整个道观都团团围了起来。
贾敬并不慌乱,心头却十分讶异:这是怎么回事?莫非是亲故或旧仇来访?
没过多久,守门的官军左右分开,非常恭敬地对来处行礼。
如今贾敬的眼神好得很,顺着来路的方向一看,却见来的是两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女子。
这俩姑娘有点眼熟,而且若他没看错的话,他们两个身上穿的,应该是国公品级的常服吧?
这些年他不问世事,并不知天下变化,见两个女子竟然敢公然穿国公服饰,不由暗暗猜测:这两个莫不是新君的内宠?
若如不然,焉敢如此放肆?
正当他疑惑之时,那两个女子已走到近前,同时对他行了个叉手礼,一个喊他敬大伯,一个口称敬大舅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