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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巴车里一直很吵,后排有十几个穿着运动服的初中生,大概是去省城参加活动,一路上闹闹哄哄就没停过。相比之下女孩的笑声不算太大,甚至可以说是悦耳,偏偏遇上了心烦意乱的闵慧,笑声就变成了一把吱吱作响的电钻,感觉在做开颅手术,就连额上的血管也跟着没来由地抽动。
根据科学研究,婴儿每天会笑四百多次,到了成年,一天能笑二十次的人就活得相当幸福了。闵慧已经很久没笑了,几个月了吧。何止是不笑,对笑严重过敏。想哭的人没心情装笑,抬抬嘴角都是累。
闵慧用手指用力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里骂道:穿黄色冲锋衣的女人,你能闭嘴吗?烦不烦哪。
车外的雨越来越大,能见度不足十米,大巴拐出车站,继续在弯曲的山道上行进。扑面而来的只有一道道的树影和一团团的雾气。司机却开得信心十足,不旦毫不减速,遇到对开的车辆还会突然鸣笛或猛然换道。地面坑洼不平,车里的人也跟着乱晃,一阵剧烈的颠簸后,前排终于有人受不了,开始狂吐,旁人避之不及,被嘴里涌出来的液体喷了一身,忍不住大声斥责。吐过的人缓过劲来也觉得冤枉,一阵怒怼。两人大吵起来,若不是有人拉扯,差点就动起了手。
闵慧与呕吐的人只隔了一排,一股混合着胃酸、酒气和隔夜饭菜的臭味扑鼻而来,弄得她自己也开始反胃。于是不顾雨大将车窗拉开一道小口,飘进来的雨淋湿了她的脸,带来一丝难得的清爽。
又过了两个小时,终点木水河市终于到了,闵慧拎着行李下了车,来到车站附近的朋来宾馆。每次从老家回滨城她都会在这个宾馆住上一夜,以便搭乘次日的早班火车。没想到刚进大堂,迎面又碰到那个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女孩。
女孩主动打招呼,依然是满脸笑容:嗨,你也住这?
闵慧点点头,对自己在大巴上的冷漠有点惭愧,虽然笑不出,还是做出友好的表情。
我刚问过,房间满了。女孩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门外的大雨,前台说附近还有一家,走路的话大概三十分钟。你去吗?
我是预订的,应该有我的一间。
哦——
二楼有个咖啡厅,你可以在那等一会儿,雨停了再走。
咖啡……很贵吧?白坐多不好啊。
闵慧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动了动,有种想送她二十块钱好让她立即消失的冲动。随即克制住了,来路不明的好意与来路不明的恶意有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少招惹她为妙。
想罢遗憾地点了个头,正要走向前台,女孩忽然怯怯地说:那个……能跟你打个商量吗?
闵慧警惕地看着她。
能在你那挤一晚吗?我订了明早的火车。不用睡床,睡沙发、打地铺都成。房费咱俩平分?
闵慧不吭声。她不想和陌生人住,尤其在这种时候。
见她迟疑,女孩抿嘴一笑,头微微地低了低:没事,我就随便问一下,不方便没关系。说完从行李袋中抽出一把折叠伞,向她摆了摆手,再见,祝你平安!
正要转身时闵慧忽然说:好吧。
女孩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不用打地铺,我订的是双人间。
真的?女孩兴高采烈地握住了她的手,不停地晃着,谢谢、谢谢、太谢谢了!对了,我叫李春苗,你怎么称呼?
闵慧迟疑了一下:姓闵。
明天的明?那我叫你小明吧?李春苗听错了,闵慧也懒得纠正,胡乱地点点头,径自去前台办好了入住手续。
朋来宾馆是个普通的快捷酒店,连二星都算不上。闵慧之所以熟悉这里,一来是因为它离长途客运站的东门不远,步行即到,中转方便,去火车站有班车接送。二来是因为房间干净、价格划算、设施齐全、免费上网。接过房卡后李春苗塞给她一半的房费,闵慧说算了,反正只住一晚,春苗一定要付,闵慧不喜欢推推搡搡就收下了。
房间就在一楼,靠近大堂。
两人刷卡进门,立即闻到一股明显的霉味。
应当是地毯的味道。闵慧清楚地记得上次来时地上铺的是原木地板,家具也是原木的,刷着厚厚的清漆,整个房间十分明亮。如今陈设都变了,墨绿的家具、深灰的地毯、绛红的窗帘,有种走进中世纪古堡的感觉——高级是高级,却显得晦暗。闵慧不喜欢地毯,总觉得藏污纳垢,何况又是梅雨季节。她打开行李,拿出一条旅行床单铺到床上。紧接着,两个女生又为谁先去洗澡互相谦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