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不见,皇帝风采如昔,见钟意来,含笑吩咐人请她入座。钟意上一次见他,是在接风洗尘的宫宴上,因为她出言支持太子睿,皇帝其实有些不悦,今日见了,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居士不必拘束,皇帝不知是否看出来了,笑道:今日只是叙话,无关朝堂。钟意轻轻应了声:是。皇帝摆摆手,示意左右退下,只有内侍总管刑光随侍在侧,这才道:青雀比居士年长几岁,但论起行事谨慎妥帖,却不如你,若有时机,还请居士多关照他几分。钟意忙道:陛下客气。皇帝抬袖,亲自为她斟酒,开门见山道:该说的,益阳都同你说过了吧?钟意一颗心原还提着,此刻听他问出,却觉松一口气,又低声应了句:是。朕年轻时,正值天下大乱,远没有那么多闲心儿女情长,皇帝微露回忆之色,语气了有了几分感慨:何氏是朕原配嫡妻,那些年朕征战沙场,便是她主持内事,联络天策府中诸臣,说心里话,称一句贤内助并不为过。而阿苑她,却是朕此生最为珍爱之人……原来李政的生母,闺名唤做阿苑。再则,一个是何氏,一个阿苑,皇帝心中远近,也可见一斑。天子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也会有很多无可奈何,有时候,甚至不得不牺牲一些东西,朕是这样,太上皇也是这样,皇帝温和的看着她,道:所以,朕希望青雀能少走一点弯路,不要受朕昔年受过的苦。钟意心有触动,静默不语。朕不是一个好的丈夫,无论是对于何氏,还是对于阿苑,但青雀跟朕不一样,皇帝向她一笑,道:朕今日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以天子的威势相压,只是不忍心叫他情路走的太难,希望你能理解一个父亲的苦心。钟意由衷道:陛下是慈父。你是觉得,朕只对青雀而言是慈父吧,皇帝眼明心亮,敏锐道:在那之前,居士不是都觉得朕对太子太过于冷漠吗?钟意被他点破,心中有些窘迫,道:我并不知太子昔日所作所为。阿睿他……本性其实不坏,要说当年泾阳候世子之死,是他有意诬陷给青雀的话,朕是不相信的,皇帝叹道:泾阳候世子一死,他应该是吓呆了,下意识的去找皇后,顺着她的心意,将此事丢给青雀,事后即便想改口,也没办法了。钟意没有参与这评定,而是道:那您怎么还对他那么冷淡?因为他是太子,是储君,朕不能叫他看到一丝继位的可能性,皇帝长叹口气,目光有些伤感:慈不掌兵,义不经商,仁不当政。他远不如青雀。钟意静默不语。皇帝也不在意,继续道:昔年太上皇在位,朕与隐太子相争——并非朕自矜,论及才能勇武,朕远胜之,太上皇不肯易储,朕又不愿坐以待毙,便有了玄武门之变,隐太子一脉遭受清洗,只有县主得以存活,朕实在不愿,同样的事情在二十年后再次发生。钟意隐约明白过来:所以,陛下打算在自己在位之际,完成易储?这是朕能想到的,保全他们兄弟二人的最好办法了,皇帝道:倘若变故发生在朕死后,皇城怕是免不得血流成河了。钟意心中一动,道:陛下便这么确定,秦王会取胜吗?皇帝忽然笑了,他道:居士,朕活到现在这年纪,相人的眼光还是有的。诸皇子之中,青雀最为类朕。他目光中有了几分揶揄:你不要因为他在你面前撒娇卖痴,情路呆笨,就觉得他在军政大事上,也是这幅德行。钟意有些赧然,微垂眼睫,低声应了句:是。他覆灭东突厥时,才十八岁,天资不弱于朕,而在那之前,封地也治理得当,吏治清明。朕令他于洛阳开府,他便大肆网罗文臣武将,朕曾亲往问询,不乏宰辅之才,皇帝有些自豪,笑道:朕留给他的大唐,是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这样的天下,守成之君是担不起的,要有一个锐意进取,颇富锋芒的新君才行。皇帝目光之深远,显然远非钟意所能比,她顿了顿,方才道:那太子呢?太子不行。皇帝为之摇头,隐有杀伐之意,道:君弱母强,他必然会依仗皇后,皇后居于内宫,便要联络外戚,何氏一族野心勃勃,长此以往,未必不会鸠占鹊巢,届时,李氏一族如何自处?钟意微惊:可秦王的母家,不也是何家吗?你当他与何家有多少情分?皇帝不以为然,云淡风轻道:何家左右下注,吃相难看成这样,正如那道人所言,来日便有倾家之祸。钟意听出他话中深意,显然这对父子早有默契,等到李政继位,便会着手清理何家。那皇后呢?她心中愕然,随即道:皇后毕竟是秦王名义上的生母,何家也是她的母家……皇帝转目去看她,目光锋锐:朕已经留了遗旨,他日朕死,便叫皇后殉葬。钟意悚然一惊。帝王家是很难有深情厚谊的,居士,皇帝静静看着她,道:像青雀那样的死心眼,世间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朕是父亲,也是丈夫,但最重要的身份,始终是大唐的天子,不可能面面俱到的时候,只能舍弃一些东西,他继续道:君主的无情,才是对这天下最大的担当。钟意在皇帝的话里察觉到了另一层带着残酷与血腥的深意,她顿了顿,方才道:可秦王他……他对你太过在意了。皇帝手指摩挲着茶盏的杯沿,道:朕原先是想反对的,但后来仔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钟意问道:是什么让陛下改变了主意?居士,你有傲骨,一腔正气,还有慈悲心,君主也会有犯糊涂,但又听不进朝臣劝谏的时候,朕觉得,你会是青雀的贤内助,皇帝少见的表露赞赏,笑道:你不是何氏,远没有她那么重的得失心。钟意听他夸赞,倒有些无措,道:陛下谬赞了。皇帝淡淡道:你担得起。这问题有些深了,也太过久远,钟意思及他先前所言,顺势转了话头:陛下曾见过秦王殿下天策府中诸人?唔,皇帝道:青雀毕竟年轻,朕怎么能不为他掌眼?钟意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来,试探道:陛下以为……长史宗政弘如何?皇帝面有赞许之色:他是不世出的能臣,来日青雀称帝,他可做宰。此人虽有酷吏之嫌,却会是君主手中最为锋利的一把剑,罗元崇宽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