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眼底。并没有犹豫和踌躇,他难得带有肯定地说道:嗯,多谢……棱角分明的五官在面前赫然放大,便显得俊朗异常,往日里我还未曾这样近距离地打量他,如今一眼不慎跌入他深沉似海的黑眸,倒是幽幽品出几丝纯净质朴的柔和。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滞了滞,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怯怯地缩回了袖中。我面上不知为何略有些发烫,想来大概是右腿太疼的缘故。静谧片刻,又忽听他低声问道:……如今你寻得了半个九山,另半个你打算怎么办?啊?话题突然跳跃,我还没能反应过来,只得呆呆地对他说道:我……我还没想过该怎么办。你师兄失了左眼,会消停一段日子。沐樾言淡声道,这个时候你不乘胜追击,夺回笛子吗?夺回笛子……我喃声说着,将怀中的半截九山取了出来。只见那玉笛白皙通透,乃上等佳品,非民间玉器可以打造而得。晏烛情亦说过,九山乃段琬夜的母妃之作,如今辗转多次,终是落了一半在我的手上。据书珏游学时所觅得的消息来说的话,那位因爱女亡故而悲痛欲绝的母亲,应该和段琬夜的母亲是同一个人。所有的事件看似毫无关联,其实又各自串联成线,仔细在脑中梳理一番,便会发觉其中惊人的合理性。踌躇片刻,我收回了跑远的思绪,转而对沐樾言说道:夺回笛子的想法,我大概一点儿也没有。他闻言诧异道:为何?你不是想回到自己原本的归处么?回家是次要。我摇了摇头,认真地凝视他道,我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早就不奢望能回去了。那这半截笛子……我想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眨了眨眼睛,我苦笑道,一直以来执着地寻找九山,只不过是为了能够对书珏施以惩戒。如今他失去了一只眼睛,还剩下半截九山在我这里,想来也算是他应有的报应。你……只是想要这些?顿了顿,沐樾言有些不解地问道,仅为了这些差点拼出性命,值得么?连沐樾言都能问出这样稀奇的问题了,看来我这段时间,还真把这榆木疙瘩驯养得还不错。眼底的光芒亮了亮,我扬眉反问他道:那你为了你的主公豁出性命,也觉得值得吗?自然是值得。沐樾言毫不犹豫道。我也一样。我凝声道,师父师兄,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如今师兄叛逆猖狂,我作为亲人,定当履行责任予以制止。然而,若我也情绪有异,试图亲手杀了书珏,那便和他没什么两样了。所以,你不打算杀了他?是,师父他生性纯良,不喜争端。我这个做徒弟虽只是个半吊子,但也多少该继承一些他的本性。我郑重地望向沐樾言道,阿言,我这么说,你能理解我么?沐樾言怔然片刻,垂眸看向自己的双手,声线沉重道:若如你所言,我这双手早已沾满了无数条人命,同你心中仁义岂不是背道而驰?不。恳切的一字脱口而出,我抬手轻轻攥住他的手腕,眉眼之间皆为坦诚:于我来说,阿言的手很稳实,很温柔,更予以我无数次的救赎。瞳孔微微一缩,他略有些僵硬道:什么救赎?沧归山上那次毫不犹豫的出手相助,剑有仙居那次别扭小心的温柔一背,还有暗室水潭中那倾尽全力的一拉……那么多悄然无声的保护——分明在不久之前,他还冷冷地说着与我无关与你无关这样无情的口头禅,如今想来,倒也是在无意间破例了无数次。我眉眼一弯,一抹愉悦的笑容便缓缓自面上绽放开来:太多了,有些数不清。沐樾言漆黑的眸中隐隐泛起一圈涟漪,却也是如烟一般,转瞬即逝。半晌,依旧是不动声色地将手腕缩了回去,淡然道:事已至此,你虽心愿半了,但这关乎段家夺权的纷争,你也参与了大半,难以脱身保命,接下来又该如何是好?神色微敛,我将那玉笛放置于手心细细掂量几番,而后缓缓呼出了一口气,轻声道:万事有因必有果,既然我选择了这条道路,便也无意逃避它所带来的代价。往后的日子有多艰难我心知肚明,唯愿……说到这里,我顿了顿,以诚笃的目光望入他清冷的眸底。唯愿什么?他聚精会神地注视我道。唯愿能作为一名医者,留在阿言身边。下定决心一般,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此话一出,沐樾言平静如水的眼底又一次翻起一阵局促的微波:你……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语,我眉目间皆为坚定之色:在这期间若能觅得完整的九山回到家乡,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若是不幸与其失之交臂,我这半吊子的大夫留在你们身边,也算是尽我所职,无怨无悔。听完我一长串肺腑之言,沐樾言良久不语,低垂了眸子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但又未能完全想得通透了然,便半犹疑着对我说道:陆先生一向远离战争硝烟,你却执着至此,果真不怕他心中有怨?医者以医人为本,我若能学以致用,以其所传医术施救于人,师父他又怎会怨我。我微笑道,何况——段琬夜的性子,你我皆是了然于心,如果我贸然离去,他怕是才会心怀怨愤。罢了,你暂且跟着我便是。沐樾言见我心中答案已定,倒也无意反驳推脱,只是凝了双眼沉声道,段琬夜那处的确难以打发……但,孟郁景之事过后,许多事情必有变故,届时再看情形打算吧。我瞅着他心绪沉重,便小心翼翼地问道:‘变故’,是指什么变故?敛了面上好不容易露出来的一丝温和,沐樾言凉声道:这些事情你无需知道。好吧。我双手合十,作感激状,那我不问了。随后话题便点到即止。沐樾言约莫是真的累了,轮廓分明的眉目间染上一层悄无声息的倦色,没一会儿便沉默地靠在了车窗边上,开始闭目养神。我瞧见他无意识间紧锁的眉头,心知他定然没有熟睡,只要是稍微的风吹草动便能引得他警觉睁眼。如此的谨慎戒备,倒是让我也不好意思陷入沉眠,便只好微偏了身子,眯起眼睛靠在马车里小憩。就这么一路听着耳侧嗒、嗒轻响的颠簸声,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分明都是意识清明地醒着,却保持了一份极其微妙的沉默,任由那马车一路奔波前行,朝不远处的闻桑镇驶去。☆、闻桑三个月后,已是瑞雪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