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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狼狈地逃开了。张振山穿出人丛,向郭素娥吼:回去,不要再摆摊子!郭素娥沉默地、十分安详地望着他,手举到头顶,抓着她蓬乱的头发。你等会来,我跟你说几句话。她声音苦楚,接着弯下腰,三下五除二收拾了花生和香烟,背起了门板。这女人——一个老头子瞪圆了眼睛,惊叹道:好大力!张振山把手抄在衣袋里,用鸭舌帽遮着眼睛,下坡向厂房慢慢走去。二十分钟后,他便被喊到总管马华甫的办公室里去了。总管的胖脸严峻,闪烁着青灰色。当张振山走进来的时候,他放下手里的指甲刀,转动头颅,戒备地望了他一眼。张振山走到离大办公桌两步的地方站住。你打了职员了!好久之后,总管望着地面,在喉咙里说。对。你做错了。我?他慢慢地摇头,一面望着在窗外窥探的伙伴,表情变得莫测:我没有错。马华甫一栋了一下椅子,目光锋利:那你说说看。那两个人,张振山直视着对方:狗一样的东西!马华甫总管突然歪过难看得脸,向贴在窗玻璃上的陈东天的鼻子叫:滚开!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张振山:你也太无礼貌了!要怎样才叫有礼貌,一个工人?你连我也不尊敬;你蔑视一切,忘记你的本分!我的本分是什么?听你长辈的话!我在这世界上从无亲人,谁是我的长辈?!为了抑止自己尖锐的愤怒,马华甫依身到桌子上,翻了一下卷宗,随便地取出来一张信笺,看着那上面的字。事实上,字在他眼前浮幻成小黑虫,他什么也没读明白。张振山,他把声音放低缓:你不听我的话么?听的。他又开始读信笺,这次镇静地读下去了。现在你听我说,你以后决不能这样。因为是你,我们才这样处置的。我?怎样处置?不怎样的。总管停顿下来,抓起桌上瓷盘里的一根香烟,点燃:矿长的手谕,要开除你,我的意思不是这样。你懂不?……你说。总管喷着烟。罚你包工的钱。多少?全部。张振山的手痉挛地抬到胸前。不重吧。总管的粗眉头在锐利的眼睛上面覆压了下来。但出于他意料之外,张振山在屋子里粗笨地走了两步,镇定地站在壁前,开始抽起烟来了。啊哈!他在椅子上震动了下,挥着手,用愤怒的,像是儿童的声音喊叫:你想怎样?现在是这样。张振山张开大虾蟆似的手,蛮横地走上一步,脸上有假装安详的笑容:钱是我做苦工得来的,还我!再把我开除!不行!马华甫站起来,用手攫住公文,仿佛张振山要来抢劫一样。张振山咬着烟,严厉地望着他。我揍他们错了吗?你未必会知道我和他们究竟谁更无耻。你从前也做过工,但现在不同了,看哪,他们这样可怜,无耻,侮辱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他扶住桌子,声音洪亮,充沛着一种雄浑的激动,告诉马先生,我们工人知道得是很简单的;但给我们吃甜吃酸,想挑拨也不行。我们是生命之交的朋友!你行为最不规矩!规矩?养胖的奴才最规矩!住嘴!总管击桌子,厉声叫。张振山把灰白的脸朝向窗外。他的眼睛发红,喷射着可怕得火焰;在他的胸膛里,滚动着一个压抑住的,残酷的哮嚎。最后,他摔去烟蒂,使整个房间都颤抖起来。他跨着大步走出门外。在铁工房前面,少年陈东天摩擦手掌,气喘吁吁向他奔来:老张,你有种!……昂奋地,狂喜地跃上来的杨福成,紧紧攀住张振山的肩头,一面挥着手打断了陈东天的话;但是当他开始自己说的时候,他就倏然变得奇异地严肃。老哥,你究竟……老哥,你预备怎样?吴新明弯着长腿,在两步外挂虑地问。张振山紧闭着嘴,望着他的伙伴们,最后向前跨了一步,战栗着下颚回答:兄弟们,我终归要走了——带着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