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誉之叫她:格格。你之前想要我承诺的永远和唯一,后者,我能做到,林格说,但前者——前者很难。对她来说,要比人生中前二十多年加起来所有的困顿都难以逾越。她没办法许诺更多,不能确定自己在接下来的几十年中都能好好地陪伴着林誉之,无法允诺自己自己的情绪能永远和平地过度。这不是能够人为控制的因素,这是一种会受外界影响和自身激素的疾病。林格无法担保,说自己已经完全痊愈。这是一场连绵不绝、忘不到尽头的漫长雨季,是她一个人的梅子黄时雨。我不能保证,林格说,林誉之,意外太多了,我不能现在就斩钉截铁地告诉你,未来一定会怎么样;我——她嘴唇抖了抖,已经隐隐有些发干,北方的冬季干燥,无论喝再多的水,只要润唇膏涂得稍稍少一些,唇瓣就开始裂出淡淡的痕迹。什么意外?林誉之说,比如?比如那些我们没办法改变的东西,林格尽量让自己听起来平静,她思考着,若无其事应该是怎样的语气喝态度,天灾人祸,地震啦,车祸啦,或者火灾——没说完,林誉之的手盖住她眼睛:别说了,我知道。爸妈那边,林格犹犹豫豫,……我不知道该怎么讲,所以,我们……怎么讲呢?回去告诉爸妈,您辛苦了,从今往后,不用再为我和哥哥的恋爱而担心啦,因为我们内部消化了!还是说,爸妈,我给你们带男朋友回来了——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惊喜吗?惊喜大约没有,只有实打实的惊吓。顺其自然,林誉之抚摸着她的头顶,低声,我不着急,格格,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四个字,他说得倒是十分轻巧,好像真的如歌中所歌唱,quesera,sera,whateverwillbe。林格尚在脱力之中,埋首在林誉之胸口。她如果擅长抽烟,一定会在此刻点上一支。可惜她不会触碰烟草。暂且不告诉父母,先隐约地刺探他们的意思,这是林格的想法。林臣儒和龙娇两人年纪都大了,身体又都有着基础疾病,儿女相恋这件事大约会让他们难以接受,最好有个缓冲期……事实也如林格所想,晚上,龙娇给林格打电话,说已经回北京了。林格很惊讶,问妈,您怎么不多住会儿?过去还好点儿,龙娇无奈,你爸中午时候一直打喷嚏,没什么精神,说是感冒了,也不想出去玩了。我想了想,可能是这南南北北的温差大,我们俩都上年纪了,还是不多动了,回去休息休息,也刚好给你晒晒被子,铺铺床。林格说:哥不是请阿姨了吗?阿姨对你好还是我对你们好啊?龙娇嗔怪,好了,妈知道,这不是闲不住嘛。有时候看你还和没长大孩子一样,这些事交给外人,我总不放心……林格陪mama又聊了一阵,才结束通话。杜静霖给她发了两条短信,问她想不想一起吃饭。林格拒绝了,说没什么胃口。她现在的确没什么想吃的东西,几乎一整天都在房间中同林誉之在一起,醒了就吃东西,做,聊天,睡觉。食物都是打电话给前台订餐,味道很好,只是被过度欢,愉冲昏的头脑,分不出更多的话关注给这些美味佳肴。晚上林格要同林誉之睡在一起,但护肤品和衣服都还在自己房间,她懒洋洋的,不太想去收拾,林誉之问清她想要的东西后,起身去她房间代取。林格交代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后,心不在焉地点开手机上的链接,一键转发。林誉之问:在看什么好东西?不是好东西,林格嘟囔,是蓝色生死恋,一个老韩剧了,我转发给mama,让她无聊时看看,打发时间。林誉之忍俊不禁:温水煮青蛙?林格叹气,趴在床上:我就是那个青蛙。谁知这招能否奏效?她只希望能够和平解决此事。林誉之把薄被盖在她身上,笑着拍拍她脑袋,转身走。等出了门,那笑容才渐渐消失。林誉之在门前驻足许久,思忖片刻,才迈步走。林格要的东西蛮多,她现在靠上镜吃饭,现在用的护肤品也多,不再是大学时期林誉之做功课送她的那些东西,要更昂贵许多,还有许多林誉之不了解的新名词,什么安瓶,什么奢华油,他只对照着一件件从洗漱台上拿下装好,还有林格的洗漱用品,睡衣,毛巾,满满当当装了一袋子,拎在手中,沉甸甸的质感,林誉之都觉新奇。当初那个和爸爸用同一瓶大宝sod蜜的女孩子,曾经因为林誉之送她全套的护肤品而含泪、质问他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女孩子用品?现在也开始会细致地用这些东西。不是物是人非的感慨,而是一种好似见证她整个变化历程的满足。这种满足感,在林誉之拎着林格全套东西、走出酒店房门后才消失。源头是杜静霖。他滑雪后就睡了很久,现在洗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看着林誉之拎着这些东西出来,他还探头探脑:你是来借格格护肤品的?誉之哥,你早说呀,我这里多的是。不是,林誉之说,这些东西要带过去给她用。杜静霖了然:是不是因为你那房间视野更好?不等林誉之回答,他自顾自地说:我早就说了,你那个房间视野最好,没有任何遮挡,看过去特别开阔;就格格那个房间,不太行,没那么漂亮。哎,不是说今晚从窗户往外看能看到灯光表演吗?格格是不是觉得你的好,和你换了房间?不是换房间,林誉之说,今晚她住我这里,我们要一起欣赏。杜静霖恍然大悟:誉之哥,能带我一个吗?我也想从最佳位置看灯光秀。可能不太合适,林誉之微笑拒绝,毕竟我们刚刚确立了恋爱关系。第85章巴掌迟来的愧疚不需要杜静霖再问什么,林誉之并不想直白地打击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他说: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给我打电话。格格最近有睡眠上的问题,睡得浅,容易醒。你若是有事,可以先找我。杜静霖笑:别开玩笑,哥,格格是女孩子,不带这样开自己meimei玩笑的。林誉之没再说话,笑了笑,在杜静霖的目送之下,泰然自若地打开自己的房门。房间订的都是套房,杜静霖看不到、也听不到里面的动静,只能看见林誉之的灰色衣服,还有他臂弯中、属于林格的东西。这是林誉之能给予亲生弟弟最大限度的温和。林格对此浑然不知。父母没什么事,她自己又下定决心,再不会有任何畏惧。人就是这么奇怪,一旦下定了决心,先前的艰难困苦似乎都不再是什么大问题,在即将回家而未回家的这两日,林格在这边痛痛快快地玩上了一段时间。次日上午去滑雪,林誉之的车后备箱就放着滑雪服,是她的尺寸,他笑着说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毕竟滑雪装备这种东西,最好还是自己买而非租赁。只可惜林格进步缓慢,一上午了才能撑着、摇摇摆摆地企鹅滑。下午体验了雪地摩托,在冰天雪地的户外追逐着落日,风景美是美,冷也是真的冷,夜晚休息时,林格泡暖了身体,犹如八爪鱼般纠缠着林誉之,紧紧地扒着他,如考拉紧紧地抱着桉树。但没怎么见到杜静霖。他给林格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最近沉迷于滑冰,结识了新的滑友。那手机在户外掉电快,容易冻关机,就暂时不和他们一块儿吃饭了——林格回了个好。他们虽然是中学时期的好朋友,却也不是那种每天每日每时每刻都得通过一起吃饭一起玩来维持友谊的朋友。直到退房返程的这一日,林格才瞧见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杜静霖。他看起来十分困倦,没什么精神,但还是帮林格拎起手里的双肩包。车子不用开走,林誉之聘请的司机来了,后者直接送她们去机场,这辆改装过雪地胎的越野车,他也会负责开回哈尔滨。林誉之和两人一块儿回去。临走前,林格随身在玻璃瓶中装了满满一瓶雪,等到了机场,全融化了。这一瓶东西带不上飞机,只能丢掉,或者,她自己喝一口,放在托运的行李中。林誉之和工作人员沟通后,填写了邮寄信息单,把这一批东西寄回去。杜静霖好奇,探头探脑:你带这玩意干嘛?咱们那儿又不是没有雪。这不一样,林格认真地说,这可是长白山的雪。杜静霖懵懵懂懂地缩回头,他哪里知道长白山的雪和其他的雪有什么不同,随处可见的玩意。如果哪天香港下雪、海南下雪,或许还值得珍藏一下。抬头看,林誉之还在那边和人沟通,商议。林格把雪装进一个透明的玻璃瓶中,运输过程中容易碎,且只能走陆运。林誉之凝神听工作人员讲,良久后,颔首,他摘下自己的围巾,叠一叠,包裹着林格的那一个玻璃瓶,轻轻地放在打包的小纸箱中。那不过是一捧普通的雪化成的水而已。林格不知林誉之已经在缓慢公开,杜静霖不提,她更不会主动去问。只是在回程的飞机上,她不再如之前那般遮遮掩掩,像做了贼,牵手,或者依靠林誉之的肩膀,她不再扭捏。仨人在落地后分别,杜静霖这几天滑雪滑出一身的酸痛,面带疲惫地上了他,老子的的车。隔着未降下的车玻璃窗,林格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林许柯,她没问,警惕性地站在林誉之面前,不动声色地挡了一挡,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尝试遮蔽兄长的困扰。林誉之好像没看到,反倒笑着低下头,为她正了正衣领:怎么了?……没什么,林格说,哥,今晚回家,爸妈那边——我不说,林誉之笑,还是和之前一样。林格已经反复向林誉之求证过好几次。她的预感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格外清楚,她只祈祷之前那个噩梦不要成真,不要让事情变成她最不想看到的样子。不确定是否因她心中有鬼,还是林臣儒真的生病了,一回家,林格就察觉到那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晚餐仍旧是林臣儒来做,他躬着身体,在厨房中忙忙碌碌;龙娇气色好多了,一边欣喜地把林誉之给她带的衣服拿到身上比划,一边嗔怪:怎么买这么多?多破费,我都多大年纪了,还买这些东西做什么?林誉之说:是我的错,看见一件,就觉得您穿着好看;再看一件,又觉得很适合您用……是我不会挑,不如格格知道您最喜欢什么,才都买来了。哎呀呀,你这孩子,有钱多往自己身上花,龙娇笑着说,我和你爸都知道你的心意,誉之啊,爸妈都懂。这样说着,她拿起一件质地细腻的披风,搭在肩膀上,往厨房里走:老林,你看,这是誉之给我买的,好看不好看?厨房玻璃门没关,里面林臣儒在剁排骨,一声赛一声的闷响。他声音也闷:好看——你先出去,别溅你一身。林臣儒几乎不和林誉之说话,林誉之给他捎来了补身体的人参灵芝,不是现在的种植参,是在禁令出来前的野人参,现如今市面上流通得极少,难得还能完好地保存着。他也只是看了一眼,说了声谢谢,东西收起来,闷头扒饭。就连林格把那些签字后的资料拿出来,林臣儒脸上也没什么喜色,面色惨淡的,愁云又密雨,不知在为什么事情而彷徨。林格心里有鬼,不敢多问,倒是龙娇拉着她,问她,这是怎么了?林臣儒和林誉之闹什么别扭了?林格说不知道。一个是你爸,一个是你哥,龙娇说,你也不多关心关心。林格叹气:这让我怎么关心呢?他们都不和我讲。她问:爸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