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我婉拒了店长的邀请。比起参加VIC专属的品酒会,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夫人今天请我过来,有什么事吗?我和冯竟坐在了三楼的旋转餐厅。这里有270°的落地窗,窗外晴空万里,能看到远方皑皑的雪山。电动餐桌缓缓旋转,虽然在R国,但因为我前段时间胃口不好,厨房特地准备了华餐。自李唯醒来已经过去了一周,他始终没有再打来电话。我打给小瑾,小瑾含糊其辞,不肯将手机转交。我也问过尤朝关于回国的事,尤朝也是忸忸怩怩,一副别问我,我说了不算的模样。这让我感觉仿佛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我不知道是李唯的身体不允许,还是他……又在跟我玩怀柔政策。我的眼睛晦暗起来。就像之前我流产的那次,李唯也是这样,他先摆出不计较我的姿态,然后我只好也不计较他。于是我们就用一个错误,去交换另一个错误,好像这样就很公平。但不是这样的。李唯。不是每一次都可以这样的。我们两个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结果绝对不能再是糊里糊涂地交换个错误。这就太窝囊了。我跟小郁西保证过,绝对不要再过这种窝囊的日子。我看向了冯竟,开口道,我想了解一下……安北法案的事。523虽然不接受李唯的安排,但经过之前的葬礼,我也吃一堑长一智,准备谋定而后动——既然上次吃亏在对局势的不了解,那现在我就先了解局势。冯竟有些诧异。显然我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关心过李唯的仕途了,自从他升任保密局局长后,我就认为反正他已无所不能,而我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既然认了输,多问也无益。在我们关系全面失衡后,我对李唯就总有这种淡淡的嫉妒,与热恋时他好我就好不同,看着曾经的爱人越来越好,我却始终无法真心为他高兴,只有渐行渐远的无奈和心悸。您是在关心先生吗?冯竟一反常态,笑眯眯地问我道。我本能地想要摇头,但看到冯竟眼里隐隐的期待,还是忍住了——我总不能照实说是我觉得李唯不行,打算自己上场,只是还不了解情况,所以才专门请他来套取情报吧。于是我换了个表情,努力装出关心李唯的模样,我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个安北法案到底是怎么回事?524安北法案的全称叫《安北行省安全法》。这一切都要追溯到上千年前。那时安北还是一个国家,后归顺华朝,成为了帝国的一个行省,但因为一系列的历史原因,帝国赋予了安北自治的权力——即除外交以外的几乎所有权力。所以在四十九个行省中,只有安北拥有地方武装,而安北法案的重点,就是取缔安北地方武装,由中央统一派驻军队,同时收回地方立法权。可是为什么……既然是中央和地方分权的问题,为什么要把矛头对准李唯,仅仅是因为他提出了法案吗?……安北是周家的腹地,与其说是安北的武装,不如说是周家的私人军队……我明白了。于是在权力场上已经落入下风的老夫人和周家,就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自己这块腹地。所以,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中央和地方分权的问题,而是一场大先生和老夫人政治集团的决战。可是。既然是这样的一场决战,为什么李唯不告诉我呢?如果他早点告诉我,我就不至于给人当了枪,成为射向自己人的子弹。先生他……不希望您参与进来,夫人,虽然我们都认为应该告诉您,但是他只是希望您开心,毕竟背负这种事情……实在是太过辛苦了。希望我开心。我不禁苦笑起来。可是李唯,既然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与我有关,那我就注定不可能置身于事外,而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只会让我一次比一次更辛苦。不过,冯竟收起了笑容,声音也晦涩起来,安北法案实质上已经流产了,上次……您在尹优先生葬礼上说的话,当天下午就传遍了整个帝都,当然,这背后是周家在推波助澜,对不起夫人,我知道这件事不能怪您,但……总之,帝国议会那一关是过不去了……质询是帝国议会特有的制度,议员可以就某一议题对相关官员或人士提出质询,有时会对决议产生决定性影响。我心里一紧,下意识道,我可以回国澄清,冯竟,我愿意接受议会的质询……您打算以什么身份呢?冯竟打断了我,随即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刚要住口,就被我投向了恳切的目光。冯竟,你说的身份……是什么意思?我看着冯竟,我还没有找到破局的思路,我必须收集更多的信息,冯竟攥紧了筷子,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心虚。看来……我问到了关键。是指……我的身份吗?是指双重国籍,还是指……我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另一个猜测,……李唯妻子的这个身份?525冯竟的喉结动了一下。这是吞咽口水的动作,我很熟悉,每当我紧张时,我都会下意识地这么做。因为我是李唯的妻子,所以不能接受帝国议会的质询,是这个意思吗?我立刻联系上了前因后果,直截了当地问道。冯竟放下了筷子,他站起身,却只低着头,默然不语,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一样。我没有再追问。我想我已经明白了。因为我是李唯的妻子,所以即使回国澄清、即使接受质询,对于公众而言,都不具备可信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逻辑,更何况这个世界这样忙碌,大家更需要耸动的谣言和劲爆的八卦,并不需要什么真相。是的,大约知道骗不了我,冯竟终于继续道,您是先生的妻子,公众天然就会先入为主,这是没办法澄清的,他们只会说您受到了来自先生的压力——为什么您之前只指控先生而不指控别人?又为什么您现在改口了?您要知道,在舆论场上,受害者永远有罪。受害者永远有罪。是啊。即使我出面澄清,公众大概率也只会以为是李唯对我施压,或者是我们谈妥了价码,随即无数个阴谋论的流言就会铺天盖地。原来这个世界也有公平。就算他是李唯,在舆论场上,也要受到与普通人郁西相同的审判。而被我轻信的黎宁的提议,最终成为了伤人伤己的利器。所以,对于先生来说,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不去回应,只能……先算了,不过周家气数将尽,接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冯竟看向了我。他站定,正色道,对不起,夫人,我当时不应该对您说那些话,您是无辜的……我们身处其中,就会比其他人更难,我只是想请您稍微体谅下先生的不易……对不起,我为我之前的失言正式向您道歉。冯竟说完,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看着深躬不起的冯竟,心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就……先算了?就这么……先算了?这就是身为帝国保密局局长的李唯,在宦海沉浮十八年后,所能想出来的绝妙好方法?我们吃了这么大的亏,不,我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李唯能咽的下去,我却不能咽的下去。我站起身,看着窗外皑皑的雪山,小郁西仿佛正站在山头,冲着我拼命摇头,还示意般挥起了拳头。我点了点头。是的。这口气,他李唯想咽就咽,但我郁西——一秒钟都别想我咽下这口气。526在冯竟离开后,我坐在餐桌前,给小瑾打了通电话。这是在李唯有意无意躲了我一周后,我给他的最后通牒——如果他接电话,我就告诉他我想起了真凶,并且与他一起解决问题;如果他不接电话,我就不再跟他商量,而是用我自己的方法解决问题。不好意思mama,爸爸他在做雾化……对了,他托我问你,他给你订的礼物喜欢吗?还有,如果你有什么话,我可以帮你转达……小瑾的声音传来。雾化。又是雾化。一天二十四小时,李唯你一千四百四十分钟都在做雾化对吧?我冷笑一声,不再多言,又问了问小瑜的情况,知道她到了稳定期,略略放了心,然后挂掉了电话。手机屏幕回到了主界面。我看着主界面,脑袋里不断地将过去记忆和刚才线索整合在一起——我知道了林嘉文和黎耀是纵火犯,但其他人都不知道。林嘉文是安北行省的总督,而安北行省是老夫人和周家的腹地。所以如果我能指控林嘉文,成为人证,那么不仅能给爸爸mama和李枫讨回公道,说不定连岌岌可危的安北法案也有转圜的可能。但是。李唯不让我回国,因为大先生要追究我。冯竟也说,我的身份将是解决问题的最大障碍。所以如果我回国,以我现在的情况,既澄清不了事实,又指控不了林嘉文,还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何况李唯派了尤朝到我身边,我根本回不了国。我放下手机,食指按揉着开始作痛的太阳xue,忖度着一种近乎不可能的可能——有没有一种可能,让我既能回国,又能摆脱身份的障碍,还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叮——屏幕亮了起来。我瞥了一眼,是社交软件特别关注的消息提醒,Foster又出了新的单曲。我刚要划掉,耳边却在此时突然响起了记忆里李枫的声音,爱可以不求回报,但利益只有交换……小西,你明白了吗?我猛地站了起来,重新拿起手机,解锁了屏幕,点开社交软件,找到了十分钟前在线的那个人。太好了。我松了口气。她没有删除我。我笑了起来。李枫。你说的对。现在……我终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