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草木炎凉
京都城外，天子脚下，时值六界动荡之际，即便此处有真龙之气庇佑，也只能斥退妖魔之流，至于天灾人祸仍旧无能为力。一身云岚剑衫的少女看着城外绵延数里的流民队伍，沉默不语。正逢隆冬，霜寒凄冷，天边黑云覆压，却始终不肯落雪，只有刺骨阴寒裹挟东风而来，本就衣衫敝缕的百姓根本无法承受，走着走着便倒下去一两个，咽气无声。往日的河清海晏、繁荣昌盛还历历在目，如今抬眼却是万民剥落、白骨遍野，剑修看着眼前景象，恍惚间不由生出隔世之感。爹！阿爹！孩子尖声的喊叫刺耳无比，却惊不起流民队伍中的一片水花，许多人视若无睹的从她身旁掠过，cao纵着麻木不已的身躯，一步一步朝着城中走去。剑衫少女沉默了下，脚尖一偏，在那个孩童身侧停下。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女孩，身上裹了两件破布，小脸早已脏的不成样子，唯有一对眼睛，在泪水洗礼下越发黑亮。女孩扑在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身上，极难想象一个成年男子居然会如此形销骨立，那模样已经算不上人，简直是一副骷髅架子，身上穿着的连破布都算不上，如今贫瘠胸膛已经不再起伏。剑修并指，在那男子身上点了两下。刹那间，刚刚咽气的男子又抽搐着翻了个白眼，将闷在胸口的那口气喘了过来。阿爹！爹！女孩欣喜万分，朝着一旁的剑衫少女磕头不止，多谢...多谢仙人！咳......那男子只是轻轻咳嗽了两声，仿佛骨头架子都要散了一般，女孩连忙扶住他。多谢......善人......暴凸的眼睛僵硬转向修士，话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剑修从怀中掏出一丸丹药递过去：顺气的，服下吧。女孩慌忙朝她又磕了个头，随后连忙接过丹药，喂父亲吃下。敢问，二位是从何而来？梁州城。女孩一边给父亲顺气，一边回答道，我跟阿爹走了一个多月。梁州城已经两年大旱了，我们家本来就没有几亩地，这两年几乎颗粒无收，城主下令，说交不上粮食的，就去服役。女孩声音沙哑，但却格外沉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迹一般。我爹身体不好，所以我娘去了。今年夏天、死了。女孩面无表情，一边说一边用冻裂的手去捂父亲的胸口，她以为这样帮父亲撑下去。剑修沉默的望着她的侧脸，又看了看天边——天气昏暗，要下雪了。善人——费力呼吸的男人忽然一把拉住了剑修的衣摆，在上头留下灰黑的手指印，善人，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女儿！他明明已经饿到虚脱，但手指的力道奇大无比，两根手指几乎要镶嵌在剑修身上：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什么都愿意干！爹！女孩慌忙去拉他，仙人，对不起，我爹饿糊涂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爹，爹！你傻了，我是阿燕，我们现在在京都了，京都每天都会放粮你忘了吗？我们已经到了，马上就有吃的了！女孩扑在他肩头，终于又哭了出来。但男人一眼没看趴在自己身上哭泣的孩子，只死死的睁着眼看着剑修：求求.....你，求求你了！将死之人，明明不该有这般活力的，刚刚喂的还魂丹也只是能让他能重新回来对女儿说一句话而已。清枝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两位虎视眈眈的幽魂鬼差，见他们没有动作的意思，便重新低头看着男人。此刻还魂丹的效用已经耗尽，显然那男人也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只依旧死死拉着她的衣摆，苦苦撑着最后一口气——「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死。」他目光执拗顽强，五官因为痛苦与死亡扭曲的不成样子，几乎比厉鬼还要可怖。直到看见剑修点头，男人才终于放心，还想对女儿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机会，他的五指因为无力松开，依旧死死握着剑修衣摆。爹！爹！！女孩的声音凄厉尖锐，周围明明都是行走的人，剑修却觉得此间景象，比起黄泉路也不遑多让。那女孩哭的几乎断气，直到因为饥馁而再也没力气出声，才终于停下。她一路上也没吃多少东西，刚刚又花费了太多气力，现在头一阵阵的发蒙，一下子头朝地昏了过去。昏过去也好，就能见到阿妈和阿爹了......她昏昏沉沉的想着，然后任由自己睡去。清枝垂眼望着衣摆上黑痩得仿佛鸡爪一样的手指，良久沉默。仙师好。她抬起头，那两个幽魂鬼差正朝她拱手行礼。不敢，二位是......认识我？方才也是，她擅自让男子又多活了一口气，这两个鬼差也就在一旁看着，并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初次相见，但仙师身上有我主敕令，所以方才不敢轻举妄动。剑修想起荼郁那日下的冥府赦令：原来如此。鬼差互相对视一眼，随即其中一位开口：若是......仙师没有吩咐，那这人魂魄，我们就要带走了。二位请便。两个鬼差，一个勾魂一个锁魄，将附在尸身的男子魂魄捞起后，对着剑修又一拱手就要退下时，忽然听见少女声音。等等。鬼差转身，看见剑修直直看来：如今六界罹难，想来冥府也是如此？二鬼又是对视一眼，还是那个瘦高个开口：确实如此，最近不但人死的多，仙界和妖界也是如此，还有不少鬼魂闹着不肯投胎，如今十殿阎罗确实焦头烂额。鬼一多，怨念也多，三途川中的血水蔓延，火照之路被淹了一半，更别提孟婆庄和五云洞了。鬼界频频生事，一向深居简出的四方鬼帝也都一一现身了。还有不知为何，酆都今日气象离奇，本来阴寒，却渐渐毒热起来，不少鬼差和死魂都受不了，争着要去地下呆着。看此情景，鬼界比起现在人间也好不了多少，怪不得荼郁那日要匆匆离去。多谢二位。她朝着那两位鬼差点了点头。不敢当，若仙师无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二鬼朝着少女行礼，随后拽着男人的死魂，飘飘荡荡的往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