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快开宴了。侍女深埋着头,请您前去。
不去。
可……
就说我身体不适。玄明说,取些茶点来。
侍女踯躅片刻,把可士子们都在等您咽下去,屈膝应声,匆匆地退下去了。
玄明推门回去,看见的果然是如愿茫然的神色,隔了扇门,她什么都没听清,做猜测时眉眼都皱起来:该不会……是来赶人的吧?
只是来通知开宴了。玄明坐回去,我顺便托她取些茶来。
原来不参宴也能吃东西的吗?如愿一喜,转念又觉得这个反应过于缺德,没敢和玄明对视,只掩饰似地搓搓鼻尖,起身摊开长卷,那我开始了?
好。
如愿朝他一笑,清清嗓子,敛下眉眼,从客套的开头开始读。
玄明听着从她唇齿间淌出的字句,心想他真是疯了,京中权贵等着和他攀谈,奔赴长安城赶考的士子等着在他这里行卷,可他推脱不去,把所有前来赴宴的人晾在那里,明天弹劾他的奏章能把独孤行宁整个人淹进去。
但他心甘情愿。
他不愿的是看到如愿憋着眼泪,不愿看她落寞地离去,更不愿她因遭受的不公而厌恶开宴的人。即使他恐怕终其一生都不会主动告诉她,即使他隐隐恐惧真相揭开的那一瞬。
玄明缓缓吐息,把注意力挪回念出的文章上,耐心认真地一段段听下去。
……故应依黄老之说,合抱阴阳;循列庄之学,刚柔并济。夫如是,生息不止,长生不灭。然则道非常道,名非常名,学生何知,幸有故园承宴,诸君拨冗。恰逢胜饯,献拙文以聊娱;恭待斧正,迎雅评以修己。学生元如愿拜谢。如愿念完最后一句,长出一口气,长卷往桌上一丢,就这样。写得不好,其实我自己也不大喜欢。
为什么?
因为毕竟是行卷嘛,我又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天才,多少有讨好主考官的意思。听闻摄政王信道,我就拼了命地往那个方向贴,其中又有多少是我真的想写的呢。如愿懊恼起来,一挥手,哎呀,算了算了,不提这个……
写得很好。
如愿一怔,抬眼只见玄明认真的神色,他看着她,重复得万分诚恳:写得很好。我很喜欢。
一声有如惊雷,随后是等了一整个冬天的春雨,先前因刁难和排挤而来的郁闷一扫而空,灿烂的笑意在如愿脸上绽开,她重重点头:你喜欢就好!
受那股雀跃的欣喜支配,如愿看看寂寥的小院,一时冲动,双手往桌上一撑,膝盖抵上桌边,直向着对面的玄明凑过去,其实我才不在意摄政王喜不喜欢呢,就算他喜欢,我最多也只觉得这回夏试能多有些底;但你不一样,你说喜欢,就好像……
她看着因她的动作越来越近的漂亮面容,想到将要说的话,忽而有些羞赧,淡淡的红晕自眼尾飞起来,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满瞳都是璀璨星辰。
如愿吞咽一下,偏头凑近他瓷白的耳垂,略带紧张的声音随着温热的吐息呼进他的耳朵。她轻轻地说,我是真的被喜欢了。
玄明呼吸一窒,猛地起身,手腕在石桌上撞出一声闷响,但他感觉不到痛,只觉得耳边还留存着那一口吐息,呼吸间全是女孩熏在鸿鹄袍上的淡香。
我……他不知所措地颤着睫毛,慌乱得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幸好这时院门被轻轻敲响,给他找了个逃避的理由,……我去拿茶点。
第33章 考前 不解风情的大笨蛋
待玄明面红耳赤地端了托盘回来, 如愿已经从桌上下来,乖乖坐在石凳上,掏出帕子细细擦净双手, 却不动手, 只看着那一托盘的茶点:你先挑吧。
我不吃。玄明在对面坐下,侧头错开目光, 都是你的。
这么多吗?我会不好意思的。如愿嘴上推拒, 手上却诚实, 拈了块早就看中的蟹壳黄,瞄了玄明一眼,见他神色如常, 才小心翼翼地咬进嘴里。
不愧是约等于皇家园林的故园,风景绝佳, 厨子的手艺也绝佳,如愿一开始想着只意思意思尝一个,真尝到滋味又忍不住拿另一种,不知不觉就把环绕着茶盘的点心尝了个遍。
最后收尾的则是一满杯的花茶, 如愿摸摸填得半饱的肚子,一双手藏在桌沿阴影下, 不自觉地揪揉着腹部的布料:唔……那个,你知道的吧,今年夏试的时间定了,就在六月十五。
历年科举的时间都由礼部商议而定, 划在大致的范围内即可。玄明面色恢复如常, 只剩下耳根一点固执的烫红,今年是有何不妥么?
没有啦,伸头一刀, 缩头也是一刀,我倒宁可赶紧考完,免得我这几天提心吊胆,满脑子都是夏试。连着做了两天噩梦,梦里全是我在临场写应试文,要么是打翻了砚台,要么是怎么用力都写不出字。如愿苦着脸抱怨完,眉眼又舒展开,舌尖极轻地舔过刚被花茶润湿的上颚。
她又瞄了玄明一眼,迅速低头,状似无意地暗示,对了,夏试的地点在贡院。
我知道。与秋试春闱相同,历来如是。
贡院虽然在皇城内,但科举期间可以进去的。如愿绞着袖口,听说好像不是考生也能进皇城,和守门的卫士说一声就好,反正进门得先搜身,大概也混不进什么坏人。
玄明点头:确是如此。
暗示完毕,如愿收声,稍作犹豫,扭捏着抬头看向对面的郎君,等着他主动开口。
然而玄明巍然不动,乍和她几乎要溢出星辰的眼瞳对上,第一反应居然是低头查看身上有无不妥,再抬头时颇有些显而易见的迷惘。
如愿用力眨眨眼睛。
玄明茫然地跟着眨了眨眼。
如愿:……
……不解风情的大笨蛋!
她在心里痛骂玄明不解风情,就凭这一手对暗示的屏蔽,别说这辈子,下辈子都娶不到媳妇,如愿自顾自气得脸上涨红脚下乱蹬,倒是全然忘了这股莫名其妙的气愤从何而来,掩藏在其下的复杂心绪又究竟是什么。
藏在桌下的脚硬生生在草地上跺出一串浅浅的脚印,如愿破罐破摔:我是想问你,既然我要去考试,还是那么大的试,要是你那天闲着没事做,愿意送送我吗!
玄明却不立即作答,他温柔地注视着气鼓鼓的女孩,隔着石桌伸手,食指轻轻点过她抿起的嘴角,正好抹去那点黏在唇边的糖砂。
他微微一笑:我本就是要去的。</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