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不敢再看皇帝,心里却又不明白,这是怎么了?正百思难解时,掌间一热,沈昭抓住了她的手。
他那平稳的声音响在耳畔:父皇,儿臣看了四叔呈上来的奏报,有些想法,想向父皇回禀。
皇帝颔首,冲皇后道:太乐署排了新歌舞,你领着她们去偏殿看吧,朕和阿昭说会儿话。
皇后应下,起身鞠礼,众女眷如是,礼罢跟着皇后退了出去。
大殿里霎时冷寂下来,皇帝朝谭怀祐摆了摆手,他让其余内侍都退了出去,只有他在旁伺候。
殿中凿渠里流水缓缓淌过,伴着这细微的流水声,皇帝沉着脸问:你觉得画珠跟瑟瑟像吗?
沈昭面色镇定,道:不像,她们怎么能像?
是呀,她们不该像。皇帝沉吟了片刻,略过不再提了,问:朕让你喂给她喝的东西呢?
沈昭回:喂了,父皇放心吧。
皇帝的神色这才有所缓和,瞧着沈昭那张端平的脸,又道:你心里是怎么想到?是不是觉得父皇过于狠心了?
沈昭回:大局为重,理应如此。
皇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阴恻恻的脸上终于浮现出细微的笑意,很是欣慰道:你能有这样的领悟,朕才能放心把江山交到你手里。
他说完这话,将手搭在膝上歇了一阵儿,又道:你四叔的事不必多费心了,先这样放着吧,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把他和老大一起赦了——阿昭,不要把事情想简单了,这个时候动他们,对你没有好处。建章营就算朕不收回来,也落不到你的手里,你姑姑远比你想得厉害多了,你现在还争不过她。
皇帝又将话音一转:不过,老大这些年也太不像话了些,你收拾他一顿,长长太子的威风也是应该,杀鸡儆猴,让朝中那些东张西望的墙头草也都安分些。
沈昭点头:儿臣也是这样想,本来就是想请父皇赦免四叔,他所上奏折措辞甚是卑微诚恳,大约也是不想和儿臣翻脸的。
皇帝道:不急,等一等,你姑姑那边不会没有动静的,让他们斗,等到兰陵快把你四叔斗倒了,朕再出来替你做这个恶人。你刚娶了人家的女儿,总得跟岳母一条心的。还有,三朝回门,你要陪瑟瑟一起回去,一定要给足兰陵脸面,懂吗?
沈昭点头:儿臣明白。
说了这一通,皇帝显出些疲累之色,微微向后仰了身子,道:你去找瑟瑟吧,新婚夫妻,总得腻歪些日子……
沈昭依言起身,向父揖礼,缓慢退出了正殿。
待他走后,皇帝嘶声咳嗽了许久,谭怀祐忙取来金丹用温水化了给皇帝服下,轻抚着他的胸前,给他顺了顺气,好容易将咳嗽压下。
皇帝默了片刻,问:你觉得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谭怀祐道:举朝皆知,太子殿下端庄持重,温和仁孝。
皇帝哼了一声:朕没让你说举朝皆知的,朕就问你怎么看。你说说,你能不能把他看透了,能不能看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
谭怀祐道:呦,这奴才可看不透。
皇帝凝着殿门,目光幽邃:你这老狐狸看不透,朕也看不透,他小小年纪,心里盛了这么多事,能做到这份儿上,真是不知要比朕当年强了多少倍啊——他突然停下,转眸正视谭怀祐,问:你瞧着,他不像是个情种吧?
谭怀祐结舌:情种?
就是把女人看得比江山皇位重,要是有了冲突,宁愿要女人,舍了其他。
谭怀祐不甚确定地摇头:不像……
皇帝摸着御座扶手上繁复的缕雕蟠螭龙纹,道:可是,这么多年,他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过去瑟瑟骄纵不懂事,为了这桩婚事给了他很多委屈受,他也都受下了,半句怨言都没有,做到这种程度,仅是为了兰陵的扶持?
谭怀祐道:应当就是吧。这恰说明,在殿下的心中,美色无法同储位相提并论。
皇帝默了片刻,幽然叹道:但愿如此……
沈昭出了正殿,便听东配殿飘来些丝竹声,魏如海守在檐下,见沈昭出来,忙将他引向东殿。
太乐署新排了《淇奥》,舞姬都是清一水的南楚女子,各个婀娜柔媚,姿容绝佳。歌舞再好,不过大同小异,都是看腻了的,没多会儿元祐便坐不住了,非说这殿中好歌好舞,但缺了几分颜色点缀,她来时见后院蜀葵开得正好,非要拉瑟瑟去摘几支来。
萧妃正训斥了她几句,皇后出来打圆场:她们这年纪,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且随她们去吧,都是自家人,不挑理。
清河一见这架势,忙道:画珠也去吧。
画珠坐得四平八稳,摇了摇团扇,道:外面日头烈,女儿怕晒黑了。
话音刚落,便听元祐道:旁的不说,画珠姐姐这身衣裳裁得好,是得仔细些穿,省得出去弄脏了。
她与画珠自小便不对付,今儿更是看不惯她的做派。谁都知道新妇必然穿红,而父皇龙体抱恙,太子妃十有八|九不会穿鲜艳的正红色,连皇后都只穿了件藕色袆衣,便是都有的默契,不能抢了新妇风头,偏她崔画珠厉害,知道穿绣红色。
瑟瑟听出这话里的刺。她心里早就隐有不快,倒不是为谁抢了谁的风头,只是对清河这母女俩的小心眼不快。元祐替她把话说出来了,她感动,但却又担心。
眼见清河放下了茶瓯,又不知要说什么不中听的话,瑟瑟忙抢先一步道:你的衣裳也好看,只是素净了些,年轻姑娘家就该穿得鲜艳些……
说罢,不等清河公主张口,忙把元祐拉了出去。
沈昭进殿时,正与瑟瑟错开,他扫了一眼配殿,不见瑟瑟身影,眉宇微蹙,皇后道她跟元祐出去玩去了,他才放下心,坐在皇后身边观歌舞。
这歌舞其实观得很没滋味,他担心父皇看出什么,疑心越重,会如他一般去查当年的骊山旧事,去查瑟瑟的身世,正忧虑难解之际,嗅到了一股浓香,见崔画珠端着茶壶往他瓯里添茶,边添边娇声道:表哥,这茶凉了。
沈昭随口道:这等活计怎能让你来做,快回去吧,有下人呢。
魏如海忙上前来要将茶壶接过,谁知崔画珠微微偏身避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们都是表兄妹,何须这么客套,难道我连为表哥添茶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细语绵绵,媚眼如钩,娇娇怯怯地看向沈昭。
沈昭总算看明白了。
哦,打扮成这样,原来是有心思在里面。别说,这么近前一看,倒真是跟瑟瑟有三分像,平常看不大出来,加之两人也没什么来往,不常往一处凑,便没人注意。可一旦衣衫妆容相似地站在一块儿,这三分相像便立即凸显出来。
沈昭面上笑得温和,心里转过无数道心思。她既有这样的贪心,日后定少不得往宫里跑,若是经常出现在父皇面前,日子久了,不定生出什么事端。父皇为了朝局,能狠心让瑟瑟生不出孩子,若是被他知道了瑟瑟的身世,还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p>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