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依恋
三个人也够沉的,板车走得晃晃悠悠,一路上孟砚青靠在自己儿子肩膀上,隔着那透明油毡布,看着外面街道。
有轨电车停停走走,人群熙熙攘攘中,自行车大军仿佛永远川流不息。
她看到一个农村进城的老奶奶正切开一根胡萝卜,露出里面红色水嫩的横截面,一对穿着时髦的男女正在路边摊挑拣着五香鸡蛋,一家店铺正张罗着把那黑底金字的大招牌挂上。
一切都是鲜活的,动态的,有声有色的。
她便想起过往许多事,那些美好的不够美好的,全都犹如巨大的电影屏幕一样隐隐映衬在这苍茫暮色中,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柔软温情的薄纱。
她喜欢如今怀抱着自己的那个健朗少年,那是昔日她搂在怀里的软糯小男孩。
十年的光阴,他已经长大,他心怀过去恋栈不舍,却又分明已经长出了成年人的枝干,修长臂膀刚硬有力。
以至于等他们终于晃悠到了会仙堂的时候,她竟然有些不舍得这一刻的偎依。
下了板车,孟砚青对陆亭笈吩咐道:付账。
陆亭笈忙要掏出钱包,谁知道宁碧梧已经拿出钱来给了那板爷。
她得意地看着要掏钱包的陆亭笈,笑道:我善良。
陆亭笈:对,你真善良。
宁碧梧觉得这话听起来刺耳,他在讽刺自己,便要反唇相讥。
孟砚青知道他们又有开始了,便道:我都要饿坏了,咱们赶紧去吃饭吧。
果然他们不再针锋相对,大家过去会仙堂吃饭。
这个点儿会仙堂人也不少,不过好在他们来得早,上了二楼后,竟然有临窗的位置,可以远观后海,视野开阔。
陆亭笈把菜单递给孟砚青,让孟砚青点菜。
孟砚青看了看,点了荷叶粉蒸鸡,水晶肘儿和荷叶绿豆稀饭,除此还要了水蜜桃和白杏做成的水果冰碗。
她看着那菜单,正是菱角上市的季节,便对陆亭笈道:我记得亭笈喜欢吃菱角吧?
陆亭笈听这话,微怔,之后很是乖顺地道:嗯,喜欢吃。
孟砚青笑看他一眼。
他小时候确实喜欢吃,她都会特意叮嘱保姆一大早过去后海,一定要买最新鲜的,回家煮熟了给他吃。
小小的娃儿,搬着小板凳坐在台阶上,由保姆喂着吃棱角肉,吃得满嘴香喷喷。
她那个时候隔着窗子看过去,心想这孩子可真是一个小馋猫。
孟砚青便又要了鲜莲雪藕和鲜菱角。
一时服务员准备离开,孟砚青想起什么,又嘱咐说:这荷叶鸡用的是雏□□?
那服务员一听,愣了下,才道:是。
孟砚青颔首:那就好,上菜之前,麻烦帮我们用嫩荷叶包了再蒸。
那服务员顿时明白,这是真正的行家,当然不敢懈怠,忙道:你放心,我们都是用最嫩的荷叶来蒸。
等点菜完毕,服务员走了,宁碧梧才好奇:为什么要用嫩的荷叶?
孟砚青道:荷叶粉蒸一把抓,本是他们的拿手好菜,所谓一把抓就是雏鸡,要用老荷叶来蒸雏鸡,蒸熟备用,等到客人来点,再用嫩荷叶热锅,那样才能保持最佳的味道。
宁碧梧恍然,恍然之后敬佩不已:小姨真厉害,什么都懂!
陆亭笈便觉得她大惊小怪了。
他的母亲学贯中西,何等博学之人,哪能不懂这些?
宁碧梧就是太没见识了……
等着菜的时候,孟砚青便让陆亭笈拿出功课来,她先看看。
陆亭笈打开书包,将几门课程的书本都拿出来给孟砚青看,其中还有作业本和试卷。
孟砚青看了看,他如今上初二,课程主要是语数外,除此还有物理,化学和政治。
她先翻了翻数理化作业和试卷,成绩竟然还不错,一百分的满分他能考九十多分,不过物理只考了八十二分。
她这么翻着的时候,陆亭笈便有些不自在,微垂着眼。
孟砚青翻看那试卷,她终于发现,之所以考八十二分,是因为他后面有些题目是空着的。
一时疑惑:亭笈,后面这些题,你全都不会吗?
宁碧梧忙凑过来看。
陆亭笈有些含糊地道:可能是忘记写了。
宁碧梧却突然道:小姨,我知道怎么回事!
孟砚青:怎么回事?
陆亭笈抬眸,警告地瞪她。
孟砚青:碧梧,说吧,不要受他威胁。
宁碧梧顿时感觉自己找到靠山了,很有些得意地大声公布:他考到半截跑出去了!
她这一说,陆亭笈很无奈很无奈地耸着眉。
孟砚青听此,却是笑道:这也没什么,其实八十二分也很不错了,下次不跑出去,想必能考更好。
陆亭笈点头:对,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没写而已。
问过儿子,孟砚青又问宁碧梧:碧梧呢,学习情况怎么样,可以和我说说吗?
宁碧梧一脸骄傲:我数学九十六分!
孟砚青赞叹:这么高的分,很优秀了。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想起来那故事剧情,宁碧梧考上了一所初级师范大学,宁夏却考上了顶尖大学,宁夏的优秀自然是全方面倾轧宁碧梧的。
其实这也是后来宁碧梧的亲生母亲失望的原因,她觉得自己丈夫是清华教授,女儿又在北京参加高考,条件已经比一般人好很多,怎么还不如养女呢?
可从目前情况看,宁碧梧学习也不错啊,不知道怎么后来只考了初级师范大学。
陆亭笈听到九十六分那成绩,眸间划过一丝嘲讽,不过到底没说什么。
孟砚青看出自己儿子那眼神,这小孩骄傲得很,目无下尘,不太看得起人。
真是随了他爹。
而且是只随不好的,就没见随几个好的
会仙堂的水晶肘子果然好吃,甚至比记忆中更好吃。
浓淡适度,嫩而不溶,切成足足半公分的厚片,用筷子夹起来,颤巍巍地调味汁中那么一蘸,放到口中,于是腴肥软糯的一坨凝脂便在口中滑来滑去,溶出许多滋味,最后终于化作汁液,滑入食道。
这才是人间最美的滋味。
孟砚青吃得满足,满足到有些恍惚,一时竟分不出自己是飘着还是坐着。
她想,重活一辈子,到底不能亏待自己,该吃还是得吃。
至于什么肥瘦,谁在意那个!
孟砚青满足叹了声:真好吃。
陆亭笈见此,道:母亲喜欢吃,我们下次再来。
孟砚青道:下次换别家。
陆亭笈点头:我们轮着吃。
孟砚青想了想,道:等我发工资了,我应该就能有钱了。
宁碧梧一听,忙道:小姨,我有钱,下次我请你吃。
陆亭笈:母亲,你别听她说,我压岁钱多的是,我们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根本花不完,我们当然不需要用她的钱。
宁碧梧待要说什么,孟砚青已经道:碧梧,亭笈的意思是让你节省着,你可以攒钱买漂亮衣服。
这话总算堵住了宁碧梧的嘴。
等吃过饭后,时候已经不早了,孟砚青让陆亭笈送宁碧梧回家,至于她自己,坐电车回去就是了,反正也不算太远。
不过陆亭笈却不太乐意,他觉得自己还没单独和孟砚青说话呢,一直都有宁碧梧搅和着。
孟砚青见此,只好陪他们一起坐电车,等看着宁碧梧下车进了胡同才罢。
宁碧梧缠了这母子二人一晚上,也知道人家好像有话讲,她再这么下去是不太合适了,也就只能知趣,没再说什么回家去了。
谁知道陆亭笈见宁碧梧走了,对孟砚青叮嘱道:母亲你等我下,我要和她说几句话。
孟砚青点头。
于是陆亭笈便跑过去,叫住宁碧梧。
宁碧梧:什么?
陆亭笈眼神很凉,十足的威胁:我可和你说清楚,母亲的事,不能向外透露,就算我家里人,甚至我父亲回来了,也不要告诉他。你如果说漏了嘴,那我要你好看。
宁碧梧纳闷:为什么?本来就是你家亲戚,还不能告诉别人?
陆亭笈: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就是不能说,你敢说一声试试?
宁碧梧蹙眉打量着陆亭笈,她恍然:我知道了,小姨是你母亲娘家的人,小姨家和你父亲家里关系不好,他们有仇,所以也不让你们来往!
陆亭笈懒得解释:差不多吧。
宁碧梧叹了声,同情地看着陆亭笈:好了好了,我不说行了吧。
陆亭笈:这还差不多。
他扯唇笑了笑,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威胁道:你要是敢透露一个字,我就告诉你父母,你都偷看了什么书。
宁碧梧瞬间瞪大眼睛,满脸提防地看着陆亭笈。
陆亭笈挑眉:当我不知道吗?
宁碧梧脸上通红:你偷看我!
陆亭笈嘲讽:谁有兴趣偷看你,你自己偷看那种书,看了后就大刺刺放抽屉里露出半截,盖都不知道盖一下,我真觉得辣眼睛。
宁碧梧羞愤,磨牙。
陆亭笈:宁碧梧,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转身,过去孟砚青身边了。
一辆电车自马路缓缓行过,路灯散射出的灯光被遮住又被放开,明暗交替间,陆亭笈走到了孟砚青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