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建在一座矮小的山坡上,东西南三面被凭栏围住,北面是十多步台阶。
亭子有些高,因此视野开阔,风也极好。
亭子里坐着一男一女,女子穿着陈旧朴素的民间衣裳,一头青丝以一支木簪斜斜地挽在脑后。
只看衣着打扮,她与民间女子无异,可偏偏,她是这大燕皇室的前太女。
听说皇姐回来了,孤本该早些过来探望皇姐,只是这几日公务缠身,还请皇姐见谅。
说话的是她对面的男子,不到四十的年纪,嘴上叫着她皇姐,不过看上去却并不如她年轻。
听说你是太子了。她说。
太子笑了笑:是,皇姐被废之后,父皇册立了孤为太子。
哦。她微微扭头,望向侧面的一座座宫殿以及一个茂盛的果园,那里什么时候有个果园了?我记得是个荷塘来着,是我让人挖的。
太子和颜悦色地说道:父皇下旨让人填平了。
哦。她又哦了一声,垂眸道,我很喜欢那里的荷花呢。
太子说道:皇姐,你看,从前的事你还是记得的。
她微微摇头,语气轻柔地说:我只记得十七岁之前的。
是吗?太子端起桌上的茶盏,淡淡喝了一口,那皇姐还记得什么?
她的视线望向更远处:记得母后和舅舅,还有大表哥、二表哥、三表哥、大表姐、表弟还有表妹他们。
太子深深地看着她,说道:母后薨逝了。
她轻轻点头,像是麻木,又像是认命:嗯,新来的小宫女和我说了。还有轩辕家也不在了,我是孤家寡人了,父皇也不宠我了,我在宫里要小心一点,不然随时可能没命。
太子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皇姐快别这么说,你还有父皇,还有孤。
她轻声道:韩母妃对我很好,二弟你也对我很好。
太子笑了笑:都是应该的。
她不接话了,继续欣赏宫里的景色,好像离开太久突然回来,就有些看不够似的。
晚风拂过她绝美的脸庞,让人嫉妒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雕刻的痕迹。
太子屏退了在台阶上守着的太监与宫女:你们都退下。
是!
宫人们退避三舍。
落日的余晖照进她的眼底,她一双美眸仿佛有一片遗失的星海银河。
就是这双眼睛,这双与轩辕家的血脉一模一样的眼睛,即便不动怒,也让人无形中感受到一股宛若来自灵魂的压力。
皇姐。太子叫她。
她却并未朝太子看来,仍旧是欣赏着自己想要欣赏的景色:你今天的话有点多,我想看风景。
太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笑容一收,淡声道:皇姐你真的失忆了吗?
她叹道:你不信我也没办法。
太子忽然一笑:并非孤不信,实在是皇姐遭遇的事太过匪夷所思。皇姐,这里没有旁人,你大可不必与孤遮遮掩掩。
她说道:我没遮掩。
太子冷笑:是吗?那适才孤问皇姐还记得什么时,皇姐说了自己的母亲,说了自己的母族,却独独没提及自己唯一的骨血。皇姐,你难道连自己的亲儿子都忘了吗?
她摇头:我说过,十七岁之后的事,我都忘了。
太子站起身来,隔着石桌朝她倾过身子:皇姐忘了,那不如孤这个做弟弟的来帮皇姐回忆回忆。皇姐,你十七岁那年突然从燕国消失,之后你与人有了一个孩子,那孩子叫……
我想起来了,叫皇甫庆。她微笑着说。
不。太子在她耳畔说了一个名字。
她没动。
看来皇姐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太子笑了笑,直起身子,天色晚了,孤告辞了。
说罢,他转身走出凉亭,就要迈下台阶时,他突然顿住步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漫不经意地笑道,见面礼忘了送给皇姐了。
他踅步回来,从怀中掏出一袋纸包的肉脯放在桌上。
是在皇姐今日走过的那条街上买的。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这份见面礼,皇姐可还满意?
等等。
在太子即将离开凉亭时,她出声叫住了他。
太子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皇姐是突然想起什么了吗?譬如哪些事该与父皇说,哪些事不该与父皇说?
她含笑摇头:都不是,我只是想起来,我也给你带了一份见面礼。
言罢,她缓步来到太子面前,冲太子莞尔一笑。
下一秒,她伸出手,一把将太子推下了陡峭的台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