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抬了抬眼,含着笑:母妃想知道?
顾燕时垂眸:若不便说,就算了。
没什么不便。他一哂,侧首望向窗外,杀声仍在继续,隔着山林却好像隔着很远。
是些宿怨。他说罢,稍稍顿声,朝堂江湖,原本井水不犯河水。但徽宗皇帝——也就是朕的祖父在位时起了些摩擦。那时候蜀地闹蝗灾,百姓们没了粮食,江湖侠客们也没东西果腹。日子久了,他们就去村庄县城里打劫。
言及此处,他嗤笑摇头:若硬论起来,他们也算盗亦有道。素来只是抢些钱粮,从不伤人性命。可那个时候钱粮就是人命,被他们抢了的人户大多熬不下去。
顾燕时听得心里发慌,急问:那便该依律例办才好。百姓们遭了天灾又遭人祸,总要有人为他们伸张正义呀。
他的目光落在她面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满眼的真切,点头:祖父管了,三个月里斩杀了百余江湖人士,自此与江湖结了仇。
顾燕时心下发沉:他们便记仇到现在?
苏曜颔首。
可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总会有新君的。言及此处她忽而反应过来,面色霎时一白,他们想改朝换代?!
苏曜浅怔,扑哧一笑:那倒没有。
他静了半晌,似在沉吟轻重,继而道:他们初时只想拿捏住坐在皇位上的人。父皇一力镇压,可他们神出鬼没,后来他们办法,就签到了洛京。再后来……
他想到皇长兄,终是没有再说下去,无声一喟:如今朕也不想低头,只想快刀斩乱麻,他们便也容不下朕了。
这些人怎么这样。
顾燕时心生忿意,贝齿紧咬:那你倒是……快些斩乱麻呀。
朕倒是想。他笑出声,但哪有那么容易?若这么轻易就能办好,父皇当年就办了。
原是这样。
顾燕时噎了噎,讪讪地低下头去。
远处的厮杀声似乎淡了一些。
苏曜自顾自地又斟了一盏酒,她恍惚闻到一些血的味道,却觉是自己多心,因为那厮杀离他们并不近。
苏曜仰首,将血酒一饮而尽。目光再度落在她面上,她秀眉浅蹙着,好像正思量什么。
母妃。他唤了她一声,状似随意地问,母妃觉得,这些事是谁的错?
顾燕时一愣:什么?
他微微凝神:母妃觉不觉得,朕的祖父昔年不该坏了那些江湖规矩,如今就不会有这些纷争?
怎么能这么说?她面显讶色,朝廷自要为百姓做主,岂能与他们妥协?
说至此处,她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此时此刻深受其害的似乎是他,她这样说大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味道,神情一慌,又赶忙着补:我……不是不担心你。可是……徽宗皇帝当年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况且……况且他是皇帝呀,总要为百姓着想才好……
她越说声音越低,心虚得显而易见。长篇大论地说完,更加小心地问他:对不对……
她低声下气的样子太好笑,苏曜看着她忽而心情大好,便无心再去想别的。一碟烤好的肉片恰在此刻端上来,他送了一片到她碟子里:母妃说得没错,慌什么。
哦。她夹起那片肉送进口中,边想边又问他,真的办不了他们吗?无踪卫不行?那若悬赏呢?重金之下必有勇夫,江湖上那么多人呢,会不会有人愿意提着人头来领上前?
他听得又拧眉又笑:最近改读武侠的话本了?
……稍看了一些。顾燕时听出他语中的嘲弄,扁扁嘴,不再瞎支招了。
又过片刻,远处的厮杀声彻底消失,四下里归于安寂,只余风声在响。
林城寻到楼中,抱拳禀话:收拾干净了。
苏曜神情平静:几个人?
四个。林城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顾燕时,臣搜了身,都有真元教的令牌。
苏曜又问:有活口么?
还有一个没断气。
好。他点点头,复又饮尽一盅热酒,取他的血,再酿些酒吧。
林城应了声诺。
顾燕时蓦然抬头,紧盯着他,又看看他面前的酒盅。
她突然明白了那股腥气从何而来,也知道了这是什么酒。一股恶寒便在她身上蔓延开来,她在他身边已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任她如何努力,都克制不住那份战栗。
他好似没有察觉,安然又夹了一片肉给她。
她周身紧绷,视线在那片烤得焦香的肉上一定,就再也挪不开了。
这肉是……她噎了半晌才逼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填满恐惧。
想到自己适才已吃了一片,她还想干呕。
苏曜一瞬的困惑。抬眼看到她的脸色,猛地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他笑音清朗,直让她更慌。他笑了好一阵,抹着泪摇头:刚猎得的野猪肉,母妃在想什么?
她一下子松了气。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