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品茶香,缓缓地吁气。
不论苏曜现下变得多混账,对她这个母后倒还算过得去。送到她跟前的东西,大到奇珍异玩、小到一片茶叶,都是最好的。
她贵为太后,这些东西似乎理所当然应归她所有,可其实并非如此。
日常所用之物若他有心刻薄她,宫人们都会见风使舵;那些稀世罕见的珍宝若他不亲口叮嘱送来,宫人们更不敢自行奉到她眼前。
她因而多少有些愧疚。
她记得早些年,在她还沉溺于失子之痛的时候,对他不曾有过同样细致的关照。
而他也从不曾跟她要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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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犀馆里,顾燕时在用膳时平复了心神,觉得自己忐忑不安也没什么用,左不过是让自己不开心而已。
想开这些她叹了一声,就专心致志地吃起了菜。
然后,她就被苏曜烦到了。
他这个人时常想一出是一出,于她而言已不足为奇。今日却不知又如何起了兴,突然三句不离要她夸他。
就连加个菜都要她夸他。
可夸人这种事,她原就不大在行,被他这般直言要求更生出了一种莫名的窘迫,虽想满足他所求,却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夸儿臣一句不掉块肉啊,母妃!苏曜一边在她的米饭上放了筷炖得透烂的酱方边执拗地围追堵截。
顾燕时手中的筷子啪地在桌上一拍:你好烦啊!她盯着他,秀眉拧着,脸上一层薄怒,我又如何惹到你了?
嗯?苏曜讪笑,没有啊。
那你又欺负我……她扁嘴,筷子在米饭里戳着,呢喃着抱怨,哪有这样要求人夸自己的,你……你还说个不停,夏日里的蝉修炼成精都没有这么烦人的。
啧。苏曜恹恹低头,一筷青菜塞进口中,不咸不淡地揶揄,不夸就算了,还骂我,母妃真的很不像个长辈。
嘁。
少拿辈分说事!
她清清冷冷地给他夹了块鸡丁,正要往碗里送,他低头往前一凑,非就着她的筷子吃。
讨厌。
顾燕时悄悄地翻了一下白眼。
房门处珠帘一响,她将视线压了下来。
张庆生行至苏曜身侧躬身:陛下,孙嬷嬷适才来了,说太后想去杭州看西湖,请陛下陪她去一趟。
顾燕时一怔,苏曜睃了张庆生一眼,颔首:知道了。
张庆生便默不作声地又退出去,不再搅扰他们。顾燕时望着苏曜哑了哑:这会儿出去,是不是太冷了?
笑意在苏曜唇边一转而过:是救场。我奉母后去杭州,朝臣们为了她玩乐时的心情也要收敛一些。
收敛一阵子,等他们回来朝臣们虽可再行闹起,但冷下去几分的火候想再烧到今日这样就难了。
顾燕时凝神细想,觉得这样不错,心下又涌起些许不安。
她将这份不安忍住,低着头,轻声道:也好。我听说杭州冬日景致不错的,你既陪太后去,就与她好好看看吧。
苏曜闻言,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一划,睃到那一抹不安,心下笑起来。
她在想什么啊……
他有意捉弄,但想起先前合葬一事惹出的恶果,眉心便不由一跳。
苏曜略作踌躇,兴致缺缺地撇嘴:你不想去?
我去不好吧。顾燕时的声音低如蚊蝇。
虽然这样的情形让她自己留在旧宫她很害怕,可太后既是在救场,她想他就该与他分开一阵才好。
苏曜轻哂:旧宫不比洛京皇宫。你若独自留在宫里,那些老东西冲进来绞死你怎么办?
话没说完,她的脊背就绷直了。
适才她胡思乱想,怕的就是这个。
苏曜笑意更浓:同去啊——把那些家伙扔在旧都生闷气,我们出去游山玩水,一想就很痛快,对不对?
你又故意气人。她明眸望着他,一眨不眨,很快却点头,好。
苏曜看看她,觉得她好像也有点学坏了。
这样的主意放在从前,她倒也未必不会答应,只是必定会怕得要死,不会应得这样干脆利索。
用完午膳,顾燕时与他一同躺到床上,晌午日光和暖,但被床帐遮掩了大半。他们被笼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四处昏暗,倒有了种别样的温馨与安逸。
顾燕时静静躺在那里,心里不由自主地又思量了一遍近来的事。
须臾,她不自觉地抬头,望了眼苏曜:……你很好。
苏曜一怔,睁开眼睛,目光落在她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