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清朗的声音一字字落入徐同耳中:依徐大人所言,此事真假皆不要紧。朕要维护名声,便当送静母妃殉了父皇,是么?
徐同恭肃颔首:正是。
这话奇怪。苏曜摇头,静母妃无过,为何要为了朕的名声去死?他语中一顿,微眯起来的眼睛里渗出一缕凛光,你怎的不说为了维护名声,朕当自尽以证清白呢?
臣不敢!徐同惶然跪地,心里却在骂:还敢诡辩!
他妹妹都看到了,花朝当日,陛下与静太妃前后脚走进了澹荡楼。
只是未免闹得太不好看,他在奏章中未敢提及此事,早朝时亦不敢细说。
他有心将事情遮掩成子虚乌有之状,是想让皇帝识趣,不是想听他在这里狡辩。
徐同按着心里的气,俯身一拜,朗声禀道:陛下乃是天子,天下万民安危均系于陛下一人,陛下自不能因这等小事殒命。而静太妃……他顿了顿,若能以一己生死换得陛下清白,当是静太妃的福分。
这种话说出来,总能显得正义凛然,荡气回肠。
呵。苏曜轻笑,徐大人,草菅人命的话就不必说得这么好听了。
徐同牙关紧咬,几乎忍不住地想将澹荡楼中的事说出来。
朕知道,这种手段诸位爱卿都玩惯了。他倚向椅背,目光含着笑意划过众人,朕记得十几年前,父皇刚显露贪恋美色之兆时,诸位也是用如出一辙的说辞杀了恬昭仪的。啧……诚然众卿都是好心,只是没料到父皇愈发沉醉其中,最终闹得无法遮掩,倒平白葬送了恬昭仪一条人命。
徐同闻言即道:臣相信陛下断不会如先帝一般,是以静太妃……
苏曜面上的笑意倏尔消逝:朕给你脸了是不是?
徐同骤然噤声,下意识地抬眸扫了眼,便扫到一张冷得吓人的脸。
啧,有句话你倒也说对了——朕断不会如先帝一般。他语中一顿,淡看众人,所以你们都给朕听好,拿妇孺性命给朕填名声的事,你们想都不要想。若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你们就凭本事将朕从皇位上拉下去,别在这里说着道貌岸然的话,却推旁人去送死。
众人皆屏息,鸦雀无声里面面相觑。
继而又在某一刹间同时回神,惶然离席,下拜:臣等明白。
退下吧。苏曜垂眸,子虚乌有的事情,朕不想再费口舌。徐同——
父皇看在故去的徐老丞相的面子上,给了你御史的位子。但徐老丞相与朕,可没什么情分。
徐同被这句话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抬眸看去,年轻的帝王神色淡泊,已不再看他,手中翻着书,连书页划过的轻响都变得让人心惊。
徐同战栗着轻应了一声是,便匆匆叩首,与众人一起退出去。
苏曜气定神闲地读着书,待得他们走远,将书一放,走向寝殿。
母妃小鹌鹑,听说朝臣们要他赐死她,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
他边想边噙笑,行至寝殿门口,信手一推,余光便见门内人影疾步往后避了两步。
苏曜抬眸,目光凝在她面上:母妃偷听?
没……顾燕时下意识地否认。许是太过紧张,反应得快了起来,我以为你让我在寝殿……就是让我听的。
她小声嗫嚅,带着一抹掩不去的心虚。
苏曜轻嗤,从她面前经过,大步流星地走向茶榻。她当即跟上,在后面跟得紧紧的。
等他落座,她局促不安地立在了他面前。
苏曜摒笑看看她:母妃坐。
哦。她忽而回神,点点头,坐到榻桌另一侧去。
低着头闷了会儿,她望向他:你不杀我?
苏曜好笑:朕为什么要杀母妃?
她复又低下头去:你的名声,很重要的。
她轻轻说着,边说边回忆他那番话,继道:皇位也很重要的。
苏曜轻哂:母妃现下操心得倒很多。跑这一趟,不会是为维护朕的名声来的吧?
他猜她原是为了保命而来的。
只是听到他那样说,又觉得不大好。
小母妃总是很心软。
便见她点了点头:是,我来原是想跟你说……
顾燕时抿一抿唇,深吸气,再度看他:若你哪天改了主意,还是打算要我的命,就给我鸩酒,好不好?
什么?苏曜拧眉。
就是……她踌躇一瞬,就认认真真解释起来,匕首……我下不了手,白绫上吊也……也很可怕。
……苏曜神情复杂地打量她,母妃知不知道鸩酒是什么东西?被毒死不可怕吗?
也可怕。她低头承认,但三害相权……取其轻。我想……想给自己选个最不可怕的。
苏曜凝视着她,无声地吸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