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夏侯尚追赶王昶的时候,回过头来再看许县之中。
荀彧接到了信息之后,是又惊又怒,同时还有惶恐和不安,使得一贯以来平静且从容的他,也不由的在那么一个瞬间,破了防。
他大意了。
没有闪……呃,没有算计到。
持之以恒,是一种非常宝贵的品质,不少人是难以拥有的。不管是警惕性还是什么其他,想要持续保持一个较高的水准,无疑是一件难事。
在种种的原因之下,秘密泄露了出去,麻烦便是突然而来。
将头伏在地上的荀氏族人,新汲县令,发抖着。可是当下的战栗,并不能让荀彧产生丝毫的怜悯。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职责,而所有职责的失职产生的错误,都不是事后的忏悔就能进行弥补的。
过错就是过错。
即便是有天花乱坠的借口,依旧是错误。
『仔细说来。』荀彧缓缓的说道,就像是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莫名的,曹操觉得身上似乎轻松了一些。
郭嘉挑了挑眉毛,也沉思起来,然后缓缓的说道:『这就有意思了……骠骑莫非是真遇到了什么事情?』
亦或是在山东之中,必定也会有对于曹操的谣言。
『传令!』曹操朗声说道,『令以缉拿江贼之名,公布告示通缉常氏!』
『被劫走的……』曹操眯起了眼,左右看了看,加重了语气,『就是曹氏女……』
荀彧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人他见过,而且这脸上的刀口以及新汲县令的叙述,使得他更加是确认了这一点,但是一时之间还没能马上想起是谁来,毕竟颍川周边,许县上下,至少有几千人都是荀彧见过的,要将这个扭曲的死者面容和生前的模样结合起来,确实是有一些难度。
虽然他和刘协之间的情谊么,或许还不如面前的茶水多。
『若是臣所料不差,』郭嘉缓缓的说道,『届时关中必有谣言传来,以坏主公与陛下情谊!』
大汉,这个到处都是窟窿的房屋,已经让很多人觊觎了。
出事之前,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出事之后,所有人都可以指出问题。
曹操微微点头。他原本的坏心情,在这一刻,似乎变好了一点。
在绝大多数的时候,百姓想要知道什么,基本上都是官府想要告知什么,因此再这样的情况下,有时候官府就会有意无意的选择性的告知一些内容,这个结果最终导致了谣言的产生。就像是在山东,骠骑青面獠牙,喜欢食人心肝的谣言一度很是盛行,对于此谣言,山东之地的官府从来就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但是也从不解释,更不辟谣,但是官府一定会去抓那些为骠骑说好话的……
知道事情的,经手的,都是绝对属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核心人员。
大汉已经腐朽。
『臣在。』郭嘉应答道。
当有人在大汉这个昏暗的房屋之中沉沦的时候,荀彧还在坚持着他的微薄的烛火。他生于大汉,长于颍川,所以他要替大汉续命,要给颍川一条出路。没有人将这些责任加在他身上,甚至连郭嘉都在嘲笑他,可是他依旧觉得这是他的事情,是他的责任,是他要穷其一生去追逐的光华。
自己堂堂大汉丞相,然后去栽赃骠骑之下的使节的副手?
荀彧点了点头。
用血造成的伤口,当然是需要用血来补,否则同样都是失去了孩子的双方,又怎么可能会暂时忍下旧恨,迎接新生呢?
新的生命,代表了新的未来,也就有了新的希望。
『谣言?』曹操似乎是在咀嚼着这两个字。
『这不是关中的刀……』荀彧看了看刀身,上面并没有任何的记号,『这是普通作坊的……死士……』
曹操本身就是一个性格颇为矛盾的人,当然,每个人其实都是有善恶的一体两面,都是处于矛盾之中,但是曹操因为各种利益的纠葛,权利的争夺导致越发的倾向于恶的一面。但是曹操内心当中还是渴望着光明的,这就使得曹操在历史上捕获了关羽之后,有了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操作。或许在那个时刻,曹操在关羽身上寄托了他自己良善的情感,然后使得自己更加的在奸诈之中沉沦下去。
这很奇怪么?
荀彧不觉得自己的孩子会到处去张扬这种事情,也不觉得曹氏之中的族人会去炫耀这种事情,可偏偏就是出事了,那么究竟是荀彧孩子的问题,还是曹氏族人引发出来的?
可是现在,旧账被翻了出来,荀彧甚至不清楚为什么会被发现,但是在他面对曹操的时候,他必须要清楚。
『是……是……那日忽降大雪……』新汲县令将头贴近了地面,似乎因为如此沾染了一些从地面升腾而起的寒意,哆哆嗦嗦的说道,『我原以为只有在城外才有匪贼,没想到……』
他负担在身上的责任日益沉重,使得他心头上的块垒也是日益增多,尤其是在骠骑的重压之下,曹操被迫小步快跑的追赶着,日日夜夜都害怕自己拉下的太多,而且这种心理上面的压力,曹操他无处宣泄。
荀彧和郭嘉拜下,领命而去。
荀彧低沉的自语着。
荀彧往前走了两步,从木匣子里面拿出了一柄染血的战刀。
郭嘉点头说道:『依照骠骑以往习性,多以正合之,如今驱之奇也……主公,某怀疑骠骑治下必有变故,再加上这些时日以来,西域之物价格飞涨……虽说关中内线尚无准确消息传来,然某可断言骠骑河西左右应有大变!骠骑此番施为,正如文若所言,加以试探,并以制衡是也!』
正商议之时,忽然有廊下从事急急而来,拜倒禀报道:『启禀丞相!外驿馆令陈氏在县衙状告,述其属常氏为江贼,窃财潜逃……』
理由牵强么?
很牵强。但是有理由,就成了。就像是历朝历代的在朝的官吏,在野的砖家口中的各种理由一样,反正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有个理由就是了。
这确实是一个狠人。
这一刀从脸颊一侧斜斜砍到了另外一侧,皮肉翻起,硕大且已经干涸的血污伤口,使得原本就难以辨认的铁青面容更加狰狞可怖。毫无疑问的,这一刀,就是为了遮掩什么……
战刀的刀刃上有搏杀的痕迹,有磕碰的豁口,说明这个战刀品质其实是很一般的。而这个一般的品质,就使得想要从战刀上获取线索变得困难无比。
曹操同样也稳固了地位,获得了加持,甚至有了更长远的潜在的希望,即便是他知道这个希望随时都可能被清除,但依旧是可以让曹操暂时的压制了愤怒,重新变得理智。
可是即便是整个事件再重来一次,荀彧依旧只能是这么做,他依旧是没得选。
新汲县令跪在一旁猛点着头,若不是害怕多说话引起荀彧的反感,他都想要嚎叫出来了。看看,这些都是亡命之徒,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是无辜的啊!
堂下的从事一礼,便是退下。
『兵刃器具都是寻常之物……』新汲县令又打开了另外的一个木匣子,露出了沾染了血迹的刀,衣物等等的东西,『这些都是贼子所用……』
这件事情,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了。
荀彧点头说道:『此事知晓者甚少……臣已经细细想过,皆无泄密之由。故而……或是听从谣言,误打误撞……』
骠骑将军那一套,或许旁人看不清楚,但是荀彧明白,那对于士族来说是致命的,就像是慢性的毒药,一口或许并不会当场就死去,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头发会脱落,牙齿会脱离,皮肤会腐烂,内脏会崩坏,等到那个时候,士族即便是想要抵抗,也没有了强健的身躯,雄浑的体魄,只能是垂死挣扎,亦或是另寻转生。
即便是这个新生是有一些虚假的,充满了梦幻和神秘的色彩,但是效果却很好。
因为天气还算是寒冷,所以并没有进行腌制,使得这些人头都具备了原始的风味。
只不过很显然,荀彧并没有觉得新汲县令有什么无辜。他将战刀丢回了木匣子之中,然后摆手示意,让护卫先将新汲县令带下去。
劫持人质,这是老曹同学的本行啊,骠骑这样做不是东施效颦么?
所以曹操才摆手说是让郭嘉直言。
新汲县令依旧低着头,『是他自己。』
被劫走的萝莉,其实在当下大体上就等同于一根稻草,在关键的时刻重要的环节之下,那么就会有特别的作用,而且还要看曹操愿意不愿意承认。就像是刘备天天说自己是中山靖王之后,旁人都哈哈直笑,直至刘协点头,将刘备的名字收入了皇室宗谱之后,刘备再自称皇亲的时候,旁人才不是发笑而是拱手以礼,表示敬重。
在笑声当中,曹操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肩膀,然后背着手在厅堂之中转悠了两圈。
郭嘉方才说的话,隐隐约约是在给荀彧开脱,难不成在他心中,我这个主公还不如荀文若?
『启禀令君……』新汲县令颤抖着,尽可能平稳的说道,『贼人着实胆大妄为……』
只有冷静和思考,山东才有出路。
『嗯?』曹操一转头,看向了郭嘉,然后也沉吟了起来。
这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