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长宁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变回一只巨大的金色狮子,蓝月邀转过身,看了眼身后的黑压压的妖群,冷淡道:有趣,四位妖主,三位都在这里了。息波面色惨白,嗫嚅道:王上,王上不是在岩都吗?若在岩都,怎么能看到你们自作主张呢?冰冷的视线远远落在他身上,息波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试图辩解:王上,是人类先出尔反尔,害死了我们的同族,我们才——呃!蓝月邀抬起手,隔空掐住了他的喉咙:既然如此,云初禾怎么没来?她扫了眼另一边的姬婞,慢悠悠道:你们三个,一个,已经追随我多年,深得我信任,另外两个,对妖族最是维护,看起来也算忠心耿耿,可到头来,竟只有云初禾始终听从我的命令。息波涨红了脸,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声音:正是……为了妖族,我们才更要如此,王,王上,现在停手,我们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根本是……得不偿失……所以,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蓝月邀嗤笑一声:什么为了同族报仇,不过是个幌子,你只是想继续打下去,踏平中州,杀死所有人类。说着,她微微收拢五指,男人骤然瞪大眼睛,十指胡乱抓向自己的脖子,呼喘如牛,俨然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姬婞抿紧唇,刚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蓝月邀便头也不回道:你尽可以逃跑试试。仿若有无形的手从头顶压了下来,姬婞闷哼一声,膝盖微弯,费尽力气才重新站直,猩红的眼眸一眨不眨望着她的背影。我不知道你们三个里,是谁在与蓬莱暗通款曲,不过不要紧,她平静道:全杀了就好了。话音刚落,姬婞忽地抽出长鞭,破釜沉舟般向她冲去,长鞭如游蛇般劈开空气,密密麻麻的尖锐倒刺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微光,蓝月邀掀开长睫,蓦地抓住鞭尾,用力往自己这里扯了一把。姬婞连忙松手,厉声道:我们跟随你数十年,就因为对人类动手,你就要杀我们?!是。她咬紧牙关:可这场战争,本就是你授意进行的!我授意?蓝月邀忽地嗤笑一声:你们骗了我,却要说这一切都是听从我的命令,可笑,你们不过是利用我来达成你们自己的目的,苑长宁与息波痛恨人类、仇视人类,有了我、有了这场战争,他们屠杀人类的行为反而变得名正言顺,可你呢,姬婞,你的目的是什么?她笑容渐消,一字一句问道:当我还是个无名妖怪,混迹在妖界暗无天日的角落时,你为什么会找上我?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引诱得你在此后百余年都跟随在我左右?姬婞长睫微颤,一时没有回应。算了,蓝月邀叹道:已经不重要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忽地从天而降,狠狠拍到猫妖身上,脚下沙尘荡起,她踉跄着跪了下去,哇地吐出一口血来。强劲的妖力将她抓到掌下,蓝月邀扼住两个妖主的喉咙,一步步走向石岭城,所行之处,妖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又在她身后缓缓合拢,无数双视线落在她身上,但即便是最为吵闹的妖怪,此时也没发出一丝声音。结界内外,都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扑通一声,两名妖主被她按着跪倒在结界入口处,蓝月邀抬头扫了眼结界对面紧张的脸,客气道:抱歉,我的属下做了错事,是我管教不严,我可以把他们交给你们处置,但在此之前,我想向你们要几个人。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齐筠干咳一声,上前道:谁?蓝月邀微笑道:蓬莱。妖群退回到几里外的地方,只有星点火光仍在闪烁,远远望去,像是蛰伏在阴影里的沉默巨兽。长久的宁静后,结界内终于有人开口:不能换,倘若为了一时的安稳出卖自己的同伴,那岂不是和禽兽也差不了多少?话音刚落,齐月瑶便不满道:同伴?你当他们是同伴,他们当你是同伴吗!不说魍魉城,就今夜妖怪突袭,不就是他们捣的鬼?血口喷人!那名蓬莱男修又跳了起来:我早说了,今夜是季泠月那魔头意欲打开结界,不巧被我们撞上,不信,你去问那几个轮值的修士!他们几个现在还神志不清,能问得出什么?叶轻君轻咳一声,被丹柏扶着站起,哑声道:除了季泠月与这几个蓬莱弟子,今夜我就是最先到的,不过当时,这些蓬莱弟子脸上还带着面具,说着,她抬眼问道:这位小友可否解释一二,大半夜的,蓬莱弟子为何突然出现在结界这里,还戴着面具?男人怔了下,脸色微变:什么面具,休要胡说八道,叶掌门,我知道季泠月曾是你昊辰山得意弟子,您可不要因为这点旧情就助纣为虐!你!丹柏气得咬牙:那你倒是解释解释,大半夜的,你们这群人为何来结界这里?你怎么不问季泠月,她都能来,我们就不能来吗?当然可以,但三五成群地来,就是不正常!哪里不正常?丹柏头一次见如此胡搅蛮缠的人,一张白净小脸气得涨红,大声道:你们若真没问题,妖王要你们干什么?!果然,人群因这句话sao动起来:是啊,妖王为何要你们蓬莱?总得有个理由吧。齐月瑶连忙道:我知道我知道,温时玉,快,把事情真相告诉大家!温时玉猛地被点名,诧异地看她一眼:师姐?我嘴笨,你赶紧的,发挥你那三寸不烂之舌的本事,把……还是我来说吧。忽然,一个声音从人群后响起,人们下意识转头看去,分开的道路露出外面那个高大身影:这确实是我们蓬莱曾经做的错事。静立一旁许久的季泠月长睫一颤,终于掀开眼睛,看向衣冠楚楚的楚江迟。楚江迟长叹一口气,缓缓走进人群中央,屈膝跪了下来。这一跪,倒叫周围人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他:楚兄,你这是干什么?楚江迟摇摇头,沉声道:是我们蓬莱,也是楚某对不起大家。众人一愣,下意识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楚江迟面露犹豫,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叹息道:当年,是我们楚家急功近利,为了快速增长修为,囚禁鲛人取血,才引来了今日的祸患。鲛人?取血?男人继续道:这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早已随着老一辈的离世而埋藏,不管是我儿子还是现在的蓬莱弟子都不知情,他们和大家一样,一心修道,只为降妖除魔,保护天下百姓。至于妖王,她是当年幸存的鲛人,对蓬莱充满仇恨,当年蓬莱被妖怪突袭,就是她的手笔,那一夜,太多年轻弟子无辜惨死,而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若当真要交换,就把我交出去吧,我作为岛主,理应承担这一切。说完,他弯下腰,将额头重重磕到了地上:只求大家保护好我门下弟子,他们都是好孩子,不该无故承受这罪孽,他们都是无辜的呀!一片静默中,齐月瑶轻轻嘶了一声,歪头与温时玉咬耳朵:我怎么感觉这么不舒服呢?温时玉眨了下眼,低声道:以退为进,总有人吃这一套。果然,一名大汉走到楚江迟身边,抓起他的手臂:楚兄不必下跪,你且告诉我,取鲛人血一事发生在什么时候?楚江迟低声道:已经……是两百年前了。两百年!当时你才多大,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要我说,当年取血的人早已死了,那妖王袭击蓬莱,也杀死了那么多无辜弟子,现在到底谁欠谁还说不定呢!周围顿时响起仗义的附和:就是,楚兄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把你交出去!我们可不像妖怪那般薄情寡义,这么多年你做了什么我们都看在眼里,大不了,我们就和那妖王拼了!楚江迟连忙摇头:不不不,怎么能拖累大家呢,我这条命,若能为大家换得一时安稳,也算值了。此话一出,同情的声音顿时更为响亮,这时,却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那就去换。一瞬的寂静后,众人齐刷刷看向声音的主人。季泠月环着双臂,冷笑道:嘴上说得好听,真这么想的话,现在就冲出去,没人拦你。楚江迟面色微变,片刻后,他低下头:我明白,你与那蓝妩关系亲厚,她也是鲛人,自然对我多有不忿……只有她吗?季泠月扫视了眼周围的人脸,一字一句道:一群蠢货,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竟还扬言要保护天下百姓,被你们保护,天下百姓还真是可怜。你!你一个魔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今夜结界这事还没完呢!确实没完,又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蓝妩走到季泠月身边,微笑道:楚岛主让我好找,没想到您亲自到场了,既然如此,真相也可以揭晓了。楚江迟一愣,心里忽然生起不好的预感。果然,女人清晰唤道:楚娇,起来吧。他惊讶地抬起头,只见之前还昏晕在不远处的楚娇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擦了擦唇角的血,平静地走了过来。你……他死死盯着她:你不是被……忽然,他意识到什么,愕然道:你与她们是一伙的!算是吧,楚娇淡淡道:变成一伙也没多久。当着众人的面,楚娇环视一圈,朗声道:我可以作证,当年,是楚江迟毁坏魍魉城的护城大阵,今日,也是他派蓬莱弟子前来打开石岭城的结界,妄图把妖怪放进来!声音落下,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你说什么?!胡言乱语!楚江迟暴怒出声:你鬼迷心窍,竟如此诬陷于我,你忘了自己也是蓬莱的人吗?!你母亲若知道了……你还敢提我母亲!楚娇猛地打断他:她已经死了,死在了你的命令下!对,我确实是蓬莱的人,正因如此我才知道这一切,因为每一桩每一件,我都参与了!楚娇转过身,不管不管道:当年魍魉城,是我从庆子白嘴里骗出了打开禁地的方法,也是我带楚江迟进入了禁地,破坏了阵眼,至于今夜这些轮值的修士,他们之所以神志不清,也是因为我对他们种了蛊,这些事都是我亲自所为,我不会为我的过错辩解,但楚江迟,你也休想逃脱这一切!楚江迟咬紧牙关,敏锐察觉到周围人眼神的变化,厉声道:楚娇!我知道蓬莱以前待你不好,可这不是你信口雌黄栽赃同门的理由,我们门内的私事,应该在门内解决,而不是拖到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看笑话!楚娇冷笑一声:你不是要出去换命吗,还在乎什么被人看笑话?你,你……他脸色青白交加,一旁的人群不断晃动,庆家人也从中走了出来,阴沉问道:楚江迟,她说的是真的吗?不,楚江迟咬牙道:她在胡说八道!气氛越发僵持之时,一个轻佻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外响起:哎呦,看来我们回来得正是时候。蓝妩一怔,惊喜回头:jiejie!人群逐渐分开一条道路来,蓝鸢环着双臂走在最前,笑得恣意,身后则跟着风尘仆仆的孟长歌:刚回来就听楚岛主在这里叽叽歪歪,啧啧,这不是巧了吗,我们还有人证。她侧开身体,露出身后的三个人影,蓝妩下意识看过去,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银色长睫蓦地一颤。在不断响起的惊呼声中,那道纤细的身影缓缓走出,漂亮的脸庞扬起熟悉的笑容:好久不见啊,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