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汀将他扶起,目光落在李忠脸上。
上回相见,李忠还是黑发长须的壮年,此时容颜苍老、满面尘埃,他却还是能一眼将人认出。无他,只因云中的一切都烙印在孟汀心头——那长川远山,构成了他最初的生命。
那你之后,也未曾听闻我娘的音讯?
李忠看着他,眨了眨眼,又抬头望向头顶旌旗。
未曾。他道。
我娘生胡人面孔,那些外族或许会......
是卑职之罪,未能拼死护夫人!
李忠向地上一伏,重重叩首,直到额头见血。孟汀心道何苦,蹲身拉住他,要将他扶起。方随行督运辎重的零昌正打马至帐前,翻身下马,见此情状不由地一愣。
老师?
零昌快步过去,将李忠搀扶起来。他望了孟汀一眼,李忠急忙道:人老不中用,走路摔了,幸亏碰上孟侯......这木头腿底下磨光了,滑得很!
我吩咐人再做一套,为您换上。零昌道,我带您回帐......
不必不必。李忠摇手,世子要奏事,就同侯爷入帐罢。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零昌望着他的背影默了一阵,回头便对上孟汀的眼。
进来说。孟汀挑开门帘。
帐中灯火方熄灭,零昌在一片黑暗中听见孟汀啧了声,随即一点明火自其掌中燃起来。零昌无端地有些局促,走到将军案前,才看清孟汀烧的是一封信报,火舌舐过的焦黄吞噬着密匝匝的蝇头小楷。
他向孟汀报了督运事,自觉啰嗦,到后头越讲越快。孟汀一手撑着脸侧,看眼前的一团火,似乎对他说的没怎么上心。
零昌讲完后顿了顿,试探道:侯爷,方才......老师可是有什么错处了?
孟汀瞥他一眼,他继续自说自话:若有不敬,零昌在此为老师赔罪,还请侯爷莫要为难老弱之人。
他这副样子,像极一个从小在周礼六艺浸泡下长大的长安公子哥,成日舞刀弄枪却没真见过血,说话一会一个请,和他那张带着野劲的皮颇为违和。再说这眼力也不行,只见树木,虽说隐忍,思虑不深。孟汀眼一闭,没法想这么个人如何纵马河西、为西羌王。
真没救。
他不仅这么想,还这么说了。
零昌一愣,看孟汀懒懒地摆手:我在说杨玄,这勤快人一早把灯全熄了。
确实......勤快。零昌道。
他憋不出话,又不敢先告退。孟汀抬手让他上一旁坐,和他讲了几句如今河西局面。主帅不须看军报,信手拈来,零昌追不上他的言语,只隐约听见一句丁奚城,和反复提及的必下甘州。
你还是要同其他将士同吃同住。孟汀对他道,你要号令他们,就要先成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