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饮着茶,抬眼看李鉴,道:什么事,还要避开平明?
不是我要避他,是他有事要干。李鉴笑道,说说您,身子看样子是大好了,何时再立于我中朝?先生可是我的顾命,可不能不顾我呀。
空印案,你做的还不错,只是于孟汀处下了一步险棋。钱穆哂道,说来也不算险,听闻你二位千载高谊,想必是站在一处的。
这出戏弄得他先前不大高兴,这几日拿我出气呢。李鉴缓缓转着茶盏,将其轻轻放下,千载高谊?先生莫要说笑了,您的眼在我身侧,别人看不见的,您不知吗?
他话说得轻盈,心头却紧起来。
陛下也不曾问过老夫的想法,老夫便不说什么。钱穆摆手道,老夫只管教你读书做事,其余不管,也没法管。你有分寸,聪明,老夫为师者,放心于你。
李鉴扯着嘴角,正要找补些什么,便见钱穆向上拱手,道:先帝大去前找我授信物,着老夫为陛下的顾命。陛下知道,先帝同老夫说什么吗?
他微闭了目,一字一句道:先帝望你,事无与愿违,长命百岁。
李鉴的喉头滚了滚,终究没再说什么。
他们相对满茶,谈论起空印案的细枝末节。新一轮核查下来,户部做假的账数目极大,流向难寻。为了维稳,罪责全在林伯祯一人,已至死罪,无可再罚,至多再将几个户部主事的杖一百徒三年。
至于李正德的地下钱庄、天下的忠诚,都是些莫须有又抓不着的东西。
对了。钱穆忽道,陛下知道林伯祯的眼睛是怎么坏的吗?
李鉴一细想,看向他:这我倒不知。林伯祯是有眼疾吗?那畏光的病症,看似也普遍,只是......
他忆起许鹤山下三吴后同他说的些许见闻,指节敲了敲书案。
谢家家主谢渺,似有眼疾,同样畏光。
这都算是些奇闻,与陛下说来图一乐。钱穆道,在你出生的前一年,天下有妖党之祸,传闻剪人衣襟一片,便能将人的魂魄勾走。即使将魂魄叫回,那人也会眼盲。
此事史书上并未记载。
那剪人衣襟、使人眼盲,不过是一个幌子罢了。钱穆摇手,此事的始作俑者,是一群东瀛来的方士,本是在我大豫投机倒把,不知其受何人指示,在江南之地散布瘟疫,致人病温。热毒退去之后,便有目疾。
说得通,林伯祯是姑苏人,谢氏在江宁,正是所谓江南之地。李鉴一蹩眉,不过,何人有这个能耐散播瘟疫、动摇我江山,而最终能够祸不及己?
不知。钱穆笑答,不过第二年,你出生后,瘟疫几乎绝迹。朝中人皆称此为吉兆,于是陛下虽为媵妾之子,却终究得以保全于青灯古佛之下,竟也是多亏了此事。
李鉴的心思未落在那吉兆上。他推开茶盏,抱袖起身,仰头望向轩门之外。
黑云翻墨,沉雷滚来。
东瀛人。他喃喃道,又是东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