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动干戈,未免大题小作。
崔授当朝驳斥曰:缺衣少食何不互市交易,以马匹物资交换?
边民贫苦,上要供养天子公卿,下需糊口生存,现又要求他们供奉异域豺狼,岂不可笑?若不能保境安民,百姓养尔等何用?
诸公高坐明堂食民血肉,对异族尚有体恤之情,何以偏偏心安理得欺虐域下生民?
支持者甚众,反对者亦不少。
左谏议大夫罗应说道:崔相此言差矣,李太白有诗云:‘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战火一起,烽烟千里,届时流亡受难的百姓何止千家,岂不因小失大?再者一旦动兵,胜败乃兵家常事,胜则可,败,又当如何?
崔授道:以身饲虎,焉得安哉?!常有掳掠发生,百姓惶惶终日。民心不稳,朝廷如何稳?因畏败而畏战,以不战常立于不败之地,无异于掩耳盗铃。
皇帝态度微妙,看似坐看争执,实则偏向主和一派。
这一争便争了大半年,也无定论。
事情不解决,全靠拖延,总能拖过去。
这期间不乏有人造谣中伤崔大人,说他力主与番戎一战,表面刚直为民,实则包藏祸心。
与边军勾结,只为窃取军功政绩,却将君王社稷、黎民江山架在火上烤,其心可诛。
对这些荒唐言论,皇帝全都不置可否。
一时间人心思动,各方势力暗中使力,要拉崔授下马。
恰巧又有另一件事,崔授力求取士公正,要求凡取官,必经过礼、吏二部考试才得任用。
近来下发邸报公文,从前权贵举荐的官员,也要重新通过考试,考试不过,罢官黜落。
这下更惹得朝野震荡,指着杨清骂崔授。
不允许举荐选官,那你破格使用的以杨又渠为代表的一干人等又怎么说?
只有你崔行道是慧眼伯乐,有识人之明是吗?只能你推你举荐,不许别人举荐,怎么能如此霸道跋扈?
此事杨清撰文反驳,言道他和其他由崔大人提拔的官员,也要参加吏部考试,未通过者,一样会被罢官。
然而并不能使反对者信服,人是你选的,考题是你定的,谁知有没有水分?
各种骂名、弹劾不断。
若在平常,崔授自是越挫越勇,舌战百官、收拾政敌不在话下。
此时却因女儿崔谨,心灰意冷,萌生去意。
他无法自控,忍不住地想去靠近她。
而她并不喜欢他的靠近。
他不知自己会在何时彻底失控,又跑去伤害她。
至于宦海仕途,崔授看得更清楚。
凡事过犹不及,他位极人臣数年,损了太多人的利益,挡了太多人的路。
当退不退,继续栈恋权位,下场不会好。
杨清因为是战是和一直未定,也一直淹留京城,这日休沐,前去拜访崔大人。
崔授既不在官署,更不在家。
杨清打听许久,才在一处水边寻到他。
秋风渐起,天阴雨湿,崔授身披蓑衣,独钓江边。
杨清走近一看,他空持钓竿,连钩都未抛,只望着茫茫江天,若有所思。
好糊涂的钓者,便有愿上钩的鱼儿,也咬不到钩呀。
抛钩无用。宝鲤自有本心,只爱江河湖海,金饵玉饵,她全不动心。
这条不动心,换一条便是,大人何苦自困。
崔授摇头,问道:你所为何来?
杨清远眺落雨的江面,回道:近日风雨交加,水深浪阔,余心甚为不安,特来向河伯问汛。
河伯失意萧索,沉郁孤冷,全无搏击中流之心,回道:波澜不定,当思激流勇退。
消沉至此,全不似他。
杨清沉默良久,才轻声开口:不过些许风霜,大人何以言退?
崔某深陷迷障数年,颇有些识不清自己。自以为,能握在手中的,便是属于我的,却不知有些事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进不如退,免生祸患。
杨清以为他在说权力名位,深深叹气,大人这一退,恐怕鬼蜮复来,妖魔们又要登临要津了。
这世间,谁都少得。崔授道:不要过分迷信任何人,是清是浊,皆在一念之间。
多谢大人,杨清受教。杨清郑重点头,大人既有归农之意,还会留在长安么?
要做山海客、田舍翁,自是回乡最好,焉能留在京师繁华之地?
那大人何时动身,可有决断?我好置酒送行。
寒露前后。
之所以是寒露,因为崔谨生辰在九月。
过了此次生辰,崔谨就年满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