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安稳了,陈琮开始想念陈天海,从小到大,他身边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父亲陈孝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他被锤子敲坏了头之后,就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长年累月地蜷在病室一角,勾着头,举着两只手臂,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一只龙虾。
陈天海过得怎么样了?
陈琮在寻亲网上悬红找人,可惜招来的都是骗子,又试了专业寻人,得到的回复让人沮丧:陈天海出走之后,从未有身份信息的使用记录,也就是说,他要么是摒弃了旧有的一切,以全新的身份开启新生活了,要么,就是死了。
……
然后,陈琮就收到了人石会的邀请卡,起初,他觉得好玩又好笑: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个协会啊?
再然后,看到参会号027,他的头皮一紧。
——上一个执牌的死了,号码才会被空出给新人。
爷爷陈天海,难道……已经死了?
***
火车缓停,月台上人头攒动,这是到了中途大站,得有好一拨上下客。
陈琮收起邀请卡,看车厢内乘客换进换出:除他之外,k2x4号列车上,应该还有去阿喀察参加人石会的,多半还是老会员。
要是能提前搭上一两个就好了,陈琮有想过主动当显眼包、先把帽子和毛毡马装备上,再一转念,既然讲好是出站时,还是按规矩来吧。
……
对面下铺的乘客忽然用力捶打床面,咬牙切齿咒骂:怎么就不是桂林?怎么就特么不是!?
陈琮循声看去。
是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青茬头皮,满脸浑不吝,一看就是性子顽固暴烈的主,他察觉到陈琮的动静,回看过来。
四目相对,小青年忽然愤怒:山水甲天下……
啥意思?这是在对口诀?
小青年:……打一城市,怎么就不是桂林了?你说,怎么就不是了?
居然是在猜谜,陈琮好笑,猜射也算是文人雅好,愣是被这哥们玩出了剑拔弩张的气势。
他略一思忖,说:确实不是。
小青年本是来求认同,没想到求来了异己,不觉大怒:那你说是哪?
陈琮:汕头。
小青年口不择言:放屁!你当我没去过汕头?是汕头我把我头给你!
陈琮也不生气,重又躺得安稳:你是在线做题还是玩的猜谜app?是不是汕头,输入答案试试不就知道了。
几秒钟之后,对铺传来一阵让人愉悦的、哗啦啦的掉钱声。
陈琮心里有数了,那些益智类的猜谜app他都熟,这人玩的应该是谜你、段位在新手村:一般猜对了,天上就会哗啦啦掉铜钱;猜错了,就会有一柄凶残的大锤从天而降,把代表玩家的小人锤成肉饼。
掉钱声之后,好一阵沉默。
过了会,小青年的脸慢慢朝陈琮转过来,一改之前的火爆,满眼哀怨,连声音都是幽幽的:为什么啊,哥,为什么啊?
这人之前出言不逊,陈琮很想晾他一会,不过从小被陈天海教着玩解谜,他知道一时卡住了那种抓心挠肝的感受。
已所不欲,陈琮坐起身,从背包里抽出便签和笔,就着铺位间的小餐桌写下一行字。
小青年赶紧凑过来。
——山水/甲天下
陈琮说:我知道你想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但那是谚语,不是谜语。谜语不会那么直白,《文心雕龙》里说……
本来还想引经据典,算了,这小青年多半听不懂。
小青年很是善于发现问题:你这‘水’字后面,怎么还打了条斜杠呢?
陈琮:这是教你断读。汕头的‘汕’字,三点水旁加个山,也就是说,这个字有山又有水。‘甲天下’,意思是第一、头名。所以,山水甲天下,汕/头。
小青年半张着嘴,脑子有些转不过来,陈琮还想点拨他两句,身后有人拉他衣角。
小伙子……
回头看,是个五六十岁的农村女人,应该刚上车,一手拎行李包,一手拎路上吃食,穿廉价的土黄色棉服,齐耳的短发白了大半,一脸讨好的笑,笑里满是憨厚和小心翼翼。
她跟陈琮打商量:我的票是上铺,我腰不好,爬上爬下的不方便,你看,你年轻,爬高不费力气,咱能换一下不?
陈琮犹豫了一下:私心里,他不太想换,上铺那点空间,他支起身子都困难,但对方年纪大、腰不好,话还说得这么客气……
小青年忽然连珠炮一般开腔:买什么票睡什么铺,腰不好人家就该让着你啊,道德绑架嘛这是。再说了,算盘打噼啪响,上下铺价钱不一样,你给人补钱不补?
那女人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臊得老脸泛红,说话都打磕绊了:不换就不换咯,我就问问。阿哟,儿娃子嘴巴刁得咧……
边说边尴尬地笑,讷讷踩着侧边的脚蹬往上铺爬。
小青年不客气地补刀:不是说腰不好么,我看爬得怪麻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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