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负手而行,一路无言地从半山腰绕下来, 日出的光芒刚好刺中了他的眼,他抬手挡在额前,半眯着眸朝天边望去,自嘲着笑了笑。
罢了,何须在意一时的输赢,天下大势如此,那个被世间称为战神的刘宋武皇帝不在了,论国力,论军政,北魏就是要比刘宋强上几分的。
这场战争,只要不是那战神重新降世,刘宋便一定是输家。
只有流血和剔骨的区别。
李纪若知道叔孙建还想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咽气,恐怕会谢谢他全家。
他捂着胸口的伤,射中
自己的那支箭在自己眼前一摇一晃,好生碍眼,嘴里的血还一个劲儿的吐个没完...清晰的痛楚毫不留情地攻击他的防线,他终于按捺不住,朝着一旁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喊道:我...我怎么还不死...
秦姝垂首瞧了眼担架上的人,好性儿地应道:快了。
你...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李纪恨得牙痒痒,可实在心中疑惑,这箭就射在心脏外层,他捂着伤口的手甚至能感受到心脏的跳动,但若是如此重伤,定然是当场毙命才对啊!
许青霄回首往山谷瞧去,见已见不着魏军的影儿了,才夹紧马肚赶上秦姝的步伐:殿下,可以了,不能再拖了。
秦姝冷瞧他一眼,翻身下马。许青霄及时叫停部队:全军——分散式戒备!军医速速上前来!
抬着李纪担架的两个将士自然也停下步子,将人撂在地上,李纪只觉那凶神恶煞之女子贸然闯入自己的视线,顶着那张绝妙好容颜,抬起脚便踩在了自己胸口。
李纪:......
好在女子下脚的力气不算大,似乎只是试探着什么东西,随后便听她道:莫丧气,如今你有两个选择。
这箭,你不用太担心,并未真的射中你的心脏,我特意带上了信任的军医,只要你肯说出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保你性命,最多是损伤点元气而已。
但对于这箭,你也不能不担心。虽然箭头没有戳进你的心脏,但我估摸着也只差毫厘,只要我稍微拨一拨,你也就如叔孙建的意,当场咽气了。
李纪自认还不算全然丧失了神志,质问道:我如何相信你,你这诡计多端的妖女...谁知道我能不能活到你那军医来救我,这箭就插在我心口,我焉能不清楚自己的命数!
秦姝嘴边噙着冷笑,脚下稍稍使力,眼中带着兴味地睨着他:真的吗?你不愿意相信我的话,看来是真的不怕死呢。
都说一心求死之人留不得,本宫就成全了你,可好啊?
阿姝。谢行周及时出声。
秦姝眉头一跳,险些忘记谢行周手脚已获自由。没好气地剜了许青霄一眼,这才将脚下力气敛一敛。
许青霄被瞪了个茫然,只得赶紧搭话道:李纪,别用你的性命考验殿下的耐心。
谢行周却走到李纪身侧蹲下身来,指腹搭在他的脉搏上,片刻后才极意外地抬首瞧了眼秦姝。只得到阿姝装傻充愣的眼神,便知晓这人的心思还流连在方才恶狠狠的失态。谢行周心中暗笑,垂首朝李纪道:你确实还有活命的可能,但若是再拖下去,也会被流血过多活活拖死。
说实话,在这些人里,还真就只有谢行周的人品值得一看。
李纪显然是听进去了几分,且手脚逐渐的冰冷使他也不得不慌乱起来,他哆嗦着手,指着谢行周:真的...真的会救我吗...
谢行周点头:会。这是交易,为了换你所知道的东西。
若...若是我都交代了,你们反悔不救我怎么办...他极力地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先救我...先救我...我就说...
秦姝却不为所动。
李纪终究是急了,煞白的面庞都急出一抹红来,伸出手狠狠地抓着谢行周的衣摆:救我!求你...救我!求求你...我想活,让我活下来!
谢行周再度抬首:阿姝,你觉得...
秦姝朝后一摆手,在她身后候着的军医速速走上前来,竟连查看伤势都免了,直接将手里的止血物件摆出来,熟练地招呼在李纪身上。
先止血保你性命,你如实交代我想听的话,我便叫他替你取箭。秦姝道。
李纪张皇点头,无有不应。
秦姝问得干脆:张弛的死,是孙无忧指使你动的手,是也不是。
这句话仿佛是用一把刀剜出了李纪的心,他的表情倏然变得痛苦至极,还是军医手中的动作提醒他所处境况,他才从恍惚中苏醒回来。他咬牙道:是,是他。
你知道多少内情。谢行周问。
李纪的目光挪移到男人脸上,忽觉男人的神情并不比自己轻松半分,不知是被触动了什么,他低低地笑了起来:杀他,是因为你们家的事...是因为你母亲的陈年旧事,确实与张弛有关。
孙无忧因为我与殿下查到了张弛便急急封口,可是因为他也与我母亲的案子有关?
李纪摇头笑笑,孙无忧啊...只是个做事的,他是怕张弛供出上面的人。
张弛在他们眼里,连个卒都不是...没有我动手,也会有别人。
与其让张弛落到秦姝手里,还不如我给他个痛快,也算兄弟一场。
谢骁沉声道:孙无忧当年只是个少傅,确实参合不上军事。你为孙无忧效命到如此程度,可知道他上面的人是谁?
谁为他效命...谁会为他效命!李纪忽而变得激动起来,连军医都难以压得住他,他是个什么东西?我效命的,是皇帝陛下!是新朝,是不被士族独占朝廷的新朝!
血,随着他胸口的起伏而频频涌出。军医终于开口:若是再这样激动,血可就止不住了。
李纪却冷笑连连地呛声:激动都不让?看来殿下找来的这军医也未必有多高明。
他从我手中救下来的敌将可不少。秦姝应道,或许是本就没有真心的想给此人生路,故而也不介意让他死个明白,本宫这箭是特制而成。箭身的弧度,会使中箭之人的表皮伤口和内里伤口不处于一条直线,再加上箭头的材质较软,中箭之人的生路也就多出几分。
所以,只要我箭术得当,就能让你的表皮伤口正中心口,内里却绕开脏器,这才能骗过叔孙建,和曾经的很多人。
李纪半知半解的,颔首去瞧自己的心口处,又被军医按了下去:别动。
你口口声声说效力新朝,却害我父如此,这便是你所谓的效力吗?谢行周问道,你难道不清楚,这军中有多少是我谢家旧部,是我父一手提拔起来的将士吗?若谢家与陛下撕破了脸,这仗还如何能打得下去,你效力的新朝还如何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