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什么人,朝廷不清楚,百姓清楚。孙无忧是什么人,朝廷清楚,百姓不清楚。
我要民心向我,要民心为我受屈,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谢行周是被朝廷党争抛出来顶罪的那一个。他的话字字有力,我要等到事情发酵,等到孙无忧的真面目被我撕下来的那一刻,民心和律法都向他反扑,将他活剐,口诛笔伐,万民唾骂!
谁都救不了他。
陛下可以为他枉顾律法,可以为他找出无数替罪之人。
但他挡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到那时,可就不是现在这般,多晾一些时日就能了事了。到那时,所有的民愤都有了指向,那就是——孙无忧的这条性命。
秦姝从未见谢行周这般神情,心悸之余又庆幸,他守的道终于带了一层武器。
她悠悠地笑了,原本锐利的目光变得勾人又挑衅,谢行周,你学得可真快啊。
谢行周歪了歪头,毫不客气,这可都是,老师教的好。
她下意识是赞赏他的,他的权谋是当真能将孙无忧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可她又觉得难过,短短一月,京城的形势就让这样纯粹恣意的少年郎被迫学会了这些...几乎不属于他的东西。
躁动声势,鼓动人心,何其可笑。
他怎会看不出她的迟疑,殿下,会因此厌恶了臣吗?
嗯?
殿下可以收回之前所说关于‘希望’的话了,臣不配得到这样的...他本还有许多狠心的话要说,却在下一瞬,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他哑然着,周身僵硬着,感受女子突如其来的入怀。
阿姝搂着他的脖子,单膝倚在他轮椅上着力,整个人实打实地扑在他怀里,严丝合缝,一点防备都没有。
你...
不许你再说了。阿姝的声音闷闷的,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让他瞧不见她的表情。
她算是明白了,方才为什么每每到情动之处,他都突然话锋一转,什么冷不冷,什么打完仗回来再听。
胡诌,这家伙在自己身边没学会别的,学会了一件事要转八个弯才能说完整。
这个话术可真讨人厌,她默默的想。合着绕来绕去,他是觉得自己会因为他学会了些许权谋,就失去本心?自己就不会喜欢他了?
我只是觉得你可怜。她的声音带了些许难以压抑的哭腔,她极力忍耐着,又忧心这个词的歧义,为自己解释道,或许,看与自己关系亲近之人的成长,不管怎么着都会觉得可怜的。
想了想,还是觉得解释的不够,她笨拙地补充着,就像我看路边的孩子为丢失一两个铜板而难过,看听白因为无法站稳而拼命练习,我就会觉得...
我都明白。他抚着她的背。
到底是谁说的项安长公主手段狠辣,毒蝎心肠的呢?他真诚发问,谣言委实可恨,公主明明是这世上最心软的人。
阿姝捶了他一下,不轻不重的,调侃当朝公主,赐你死罪。
谢行周的胳膊紧了紧,生怕这一刻的温存消逝的太快,臣领旨。
怕她不信,又道,不论公主对臣厌恶与否,臣都会心甘情愿的,领公主的旨意,绝不反悔。
阿姝直起身子,瞥了他一眼,怎么搞的,还挺会说话...这也是我教的?
谢行周眼中含笑,这是臣的心里话,不必学。
她抿了抿唇,忽然意识到现在两人是什么姿势,不由有些无措。双睫颤了颤,最终还是一把扑回他怀里,好像把脸埋起来,就能躲避眼下的难堪了。
美人重新入怀,他很是高兴。她的几缕青丝落到他脸上,他也仔仔细细地将它捋顺,看着身上的人儿还像个鹌鹑一般,他忍不住偏头坦言,臣还以为,公主看见我为了达成心中所愿,玩弄人心,会对臣失望,会抛弃臣。
秦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谢行周就率先道,可公主没有放弃臣。
她觉得耳朵痒痒的,伸手上来挠了挠,继续听着。
公主能够对臣信任,臣很高兴。他道,臣也可以向公主立誓。天地为证,臣此一生,绝不违背心中的道义,臣会一生忠于大宋,忠于万民。
如有违背誓言,臣必会万劫不复,死无全...
嘴被捂住,秦姝怒目而视,傻话。
谢行周可不觉得,傻吗?臣字字真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秦姝挣扎着要从他身上跳下来,不想再听他说这些了,他却不放手,见她满怀控诉的目光看过来他才道,若是臣的腿此刻就好了,就能与殿下...
你你...她紧急打断,又一阵语塞,你说...什么!你敢...
我敢什么?他就快笑出声来,我是说,若是腿好了,就能与殿下站着相拥了,何必让殿下此刻这般?
她恨不得给他一拳泄愤。
不然呢?殿下想到哪里去了?
第060章 荒唐
那夜秦姝独坐于书房门槛, 望着头顶这一小片星空,想了这一个月的...许多。
她想到了,自己原本是为了后半生的自由, 才答应了先帝和陛下留在此处, 可这一个月以来的每一步,都让她觉得...自由离她越来越远,几乎快看不到了。
先帝于她,亦父亦师。他将她带到这局势之中,让她时刻被威胁着,被为难着,又时刻能看见本已陷入腐败糟朽的朝廷和江山,在他的手里有了焕然一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