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她望过来, 明雪霁心头一荡,红了脸。私下里他这么说, 和如今当众说出来,全然不同的感受,羞臊着,甜蜜着,心底那点沉重越发压得人透不过气?。她怎么配呀。若不是她,他今天又何须站在这里被这些人指指戳戳,他那样骄傲的性子,不知道怎么忍了又忍,才忍得下去。
元再思大吃一惊,连忙又看明雪霁一眼:你要?跟谁成亲?家里还在给你议亲。
不议,我选定人了。元贞走过去,与明雪霁并肩站着,我娶她。
这,这……元再思惊讶到?了极点,老半天说不出话。
这事松寒刚刚跟朕提了,祁钰笑了下。有时?候他还真有点羡慕元贞这种不管不顾的性子,一个嫁过人的女人,甚至还怀过孩子,便是普通人也要?再想想,他竟毫不犹豫说要?娶。他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么个情种呢。做臣子的就?有这点好处,不需要?像皇帝这样事事周全,每走一步都得有千万种盘算,朕要?恭喜国公,得此佳儿佳妇。
佳儿佳妇,怎么听,都觉得是讽刺。明雪霁涨红了脸,一直以来抬起的头,此时?也不由自?主低了下去。元贞必是佳儿,可她,绝对称不上佳妇。
她只会带给他麻烦,成为他的污点。
下意识地?往边上挪开点,又被元贞抓住,他握住她的手,冷硬的语气?里带着不易觉察的亲昵:躲什么。
她该躲开的,可此时?他温暖的大手握着她,纷乱压抑的心境突然像是找到?了出口?,明雪霁鼻子酸着,默默看他。
他霸道强势,很?少问她愿不愿意,可他又这样让人安稳,多么怪异复杂的感觉啊。
你,你,元再思咕哝着,嘴里含含糊糊,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啊,真是,真是,连我都不知道,总要?跟家里商量商量吧。
你弄错了,元贞冷冷说道,我是知会你,不是跟你商量,我的事,我自?己?做主。
元再思怔住了,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松寒,祁钰沉着声音,不得如此顶撞国公。
元贞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陛下,内侍再次走来禀报,燕国公世子求见。
总算来了。祁钰颔首:宣。
余光瞥见元再思突然转为懊恼的脸色,祁钰霎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今天的事,他暗中让人通知了元再思和元持,原是想让他们一齐来的,可元持来得这么晚,元再思眼下又是这副神色,看来之?前是元再思拦住了元持,不让他过来。
看起来,元再思也忌惮着元持。门?外有笃笃的动静,祁钰抬眼,看见元持拄着拐,慢慢走了进来。
本就?是极消瘦的身材,此时?越发瘦得伶仃,脸上一点儿血色也没有,胸前包扎着,隐隐透出血迹。他受伤是十来天前的事了,这些天精心调养,再怎么也不至于还在出血,可眼下他看起来,倒比刚受伤时?还严重了。是个妙人。祁钰点点头:世子伤得这么重,赐座。
臣不敢,元持不肯坐,放下拐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特?来替兄长请罪!臣愿意替兄长承担所有罪责,只求陛下开恩,饶恕兄长!
你胡说什么?元再思急了,你大哥有什么罪?还不赶紧闭嘴滚回家去!
真是个,妙人呢。祁钰慢条斯理:不错,镇北王有什么罪?说来听听。
臣听闻兄长今天公然带着个有夫之?妇纵马闹市,其中或者有误会,也或者那女子并没有丈夫,但百姓并不知道真相,都道兄长是强夺别人妻子,秽乱纲常,此时?京中沸沸扬扬,都在议论此事,就?连臣深居养病都听说了,可见影响何等恶劣。元持重重叩头,情词恳切,陛下,臣的兄长是性情中人,但身居王位者必当谨言慎行,他犯下如此大不敬的过错,臣愿代他受罚,只求陛下开恩允准!
不错,果然是个妙人,他都没想到?这条过错,愣是给元持找出来了。祁钰点点头:还有这么一说?倒是朕疏忽了。
大雍律职制篇第三条,有爵位者行为失当,致使物议沸腾,属大不敬,当夺爵、降爵,角落里计延宗阴森森地?开了口?,杂律第十六条,闹市纵马伤人者以殴伤论罪,纵马未伤人者,以寻衅滋事论罪。
他冷森森的目光慢慢看过明雪霁,看过元贞。从?父亲冤死之?后,他就?将整本大雍律全背了下来,三年里日夜钻研,只求能找到?洗冤的法子,却没想到?用?在了这里。向着祁钰叩头:镇北王两?罪并罚,罪当夺爵,臣恳请陛下严惩!
元贞瞥他一眼,他青灰一张脸像地?府里游荡的鬼,耳边听见祁钰沉吟的说话:竟这么严重吗?这可如何是好。
简单,元贞轻嗤一声,元持兄弟情深,一心想替臣受罚,陛下就?成全他吧。
明雪霁看见他唇边一闪即送的笑意,冷而嘲讽,又看见御座之?上,祁钰摇头:世子虽然兄弟情深,但这代人受过的事从?不曾有过,朕却是不能答应。
大哥,元持膝行着来抱元贞的腿,又被元贞一脚踢开,扑在地?上呕血,我虽有心替你受罚,奈何律条不可通融,为了你的事父亲昼夜忧心,头发都白了一大半,只求大哥今后三思而后行,再莫连累父亲担惊受怕了!
殴打亲弟,使生父昼夜优思不安,属不孝忤逆,计延宗慢慢说道,大雍律户婚篇第一条,忤逆不孝,夺职杖责。
当一声,元贞掷出一个匣子在御案上。
祁钰垂目,看见匣子上精巧的小锁打开了,里面四四方方的羊脂白玉,伏虎钮气?势磅礴,底面上古朴的篆书?,镇北王印。元贞的王印。
抬眼,迎上元贞洞彻的目光:说来说去,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他睨他一眼:拿去。
祁钰迎着他的目光,一时?间脑中纷乱翻腾,竟这么容易吗?他是真的认怂了?还是有别的阴谋?
明雪霁怔怔看着,又被元贞一把拉住,他低了头:走。
明雪霁身不由己?,被他带着快步向外,嘈杂纷争统统都抛在身后,头顶上秋日的天空高而深蓝,到?处都是开得灿烂的菊花,他越走越快,她跟不上了,只能小跑着,他突然停下来,拦腰将她抱起,吻了下来。
抵挡着,眩晕着,余光瞥见宫女侍卫惊讶的脸,明雪霁闭上眼睛,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呢。是他呀,在他身边,永远不会有风平浪静的时?候。
清砚堂前,元持拄着拐跟在元再思后面,脚步声突然停住,元持下意识地?抬头,元再思转身扬手,啪!重重一耳光打了下来。元持摔倒在地?,习武之?人手劲大,嘴角打破了,鲜血流下来,元再思恶狠狠地?瞪着他:逆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是为了元贞呢。他算计了元贞,元再思很?不高兴。他这个父亲从?来都偏心得厉害,当年为着元贞一句话,就?能逼得娘亲去死。元持抹掉唇边的血:父亲息怒,儿子也是为了大哥好。
身后脚步虚浮,计延宗走出来,弯腰扶起他:世子无碍吧?
无碍。元持笑了下,让翰林见笑了。
当是在下更可笑。计延宗也笑了下,再会。
他越过元持向外走去,极远处还能看见明雪霁和元贞纠缠的身影,最初的震惊痛苦过后,如今更多只剩下麻木,夹杂着迟钝的恨怒,身后明素心跟着,经过元持时?还不忘停下来行礼招呼,很?好,他当了一次活王八还不够,还要?看明家另个女人穿花蝴蝶一般,到?处招摇。
英哥。明素心终于跟了上来,眼泪汪汪,眼下怎么办?我家里都是邵家的人。
东大街不是还有房子吗?计延宗自?顾往前走,眼下你们除了我,还能靠谁?你最好想清楚点。
明素心听他前言不搭后语,有心想问,看见他的脸色又不敢问,抹着眼泪跟上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