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厂里紧锣密鼓的机杼声继续响起,沈清和长抒一口气,侧身问薛不凡:“这些嬢嬢学习情况如何?”
薛不凡摇摇头,“听人说,宁愿在纺织厂里干一天也不愿认一个字。”
他对沈清和的很多行径都不解,这也是其中一桩。孩童习字还能理解,他不懂的为什么非逼着这些终年织布耕地的老媪老翁也要识文断字……这有什么用,学得慢还容易忘,难道粟种布匹里还有字不成?
他早就疑虑,现在便也问了。
“怎么能歧视老人呢?”沈清和皱眉教育,搓了搓下巴,“只四五十岁,正是闯的年纪。”
薛不凡:“……”
不过被安排一批批学习扫盲乡民们倒没那么多想法,只知认字都是书生们该做的事,他们一来不考科举,二来一时半刻见不到识字的用处,畏难下自然学的怠慢,嘴上说瞧着蚂蚁大的字心里发慌,宁愿做自己做惯熟悉的活,也不愿再看天书了。
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科举考官,离他们实在太远了。
只郡中光有会使用工具的人不够,还要有知道使用原理的,会制造工具的,能修理、改良工具的,人才紧缺,光是老带新怎么够用,还得有人自己看得懂说明书,能举一反三啊!
丘泉虽是比以往繁荣百倍,但还不够,远远不够。
郡外有州,州外有国,世上不止脚下一亩三分,远方有百川纵横,头上是星宿斗转。
只是会种地织布,未尝不是成为另一种野蛮工具。
识字脱野蛮,明理存心志。
人不该只是工具。
薛不凡不解沈清和的思量,或许听了也只觉得荒谬,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簿册,念了上季度纺厂的布匹产量和人员增加,打破了这短暂沉默。
每日睡得越少,想得越多,这倒是和初来此世的意愿背道而驰了,沈清和无奈一笑。
“你留在这儿,找人重新清点一下布库数目,不多时就要有用处了。”
将人留在纺厂,沈清和只身离开去往书院。
若说从前清北书院是个小而精致的鸟笼,那今时今日便是广阔的跑马场,皇帝亲题‘清北书院’四字从千里之外送到丘泉,沈清和撤下了自己里出外进的字,刻好皇帝墨宝挂在门头,登时显得正经气派许多。
书院分作了内院和外院,内院为首的便是单伯文一干人等,绿松南红跟了他许久,沈清和也将他们打包入院,具都已经有了能办事抗事的能力。外院就杂了,童生和成人分了两拨,都从注音开始教起。
孩童尚且一张白纸,学的内容都统一。成人则不同,讲究一个‘速成’。农民,矿工,纺织工,还有专门的卫生课,各有各的教材,学标点,看时辰、辨气候、认数字,五花八门,深入生活,最后还有浅显讲地理政治的,就比如隔壁紧挨的胡族和雍朝到底有何利害相关,要不是上过课,可能连胡族的马蹄踏进家门了,郡民还是茫然的。
外院则大了,以目前全民尚学的风向,没那么多现成的教室供给,一半是建好的平房,一半是棚搭的空地,土石垒的桌椅前,有孩童正大声诵读aoei。
沈清和在朗朗读书声中穿行而过,半道突然被拉住衣袖,回头一瞧,是个大眼睛的小姑娘。
“沈哥哥。”小姑娘有对尖尖的小虎牙,扯衣袖的手攥成了拳,看着有些紧张。
认识的?
沈清和蹲下才认出,笑道:“原来是二妞啊,怎么不去上课。”曾经瘦得只有一把骨头,一手便能抱起的小孩,现在总算长了些肉,看着有了这个年纪的样子。
沈清和来书院时偶尔能看到她,不过小孩认生,总是躲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