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林慕白哄了容哲修睡去,静静的坐在床沿,望着床榻上微白的小脸,眼角似乎还带着泪痕,可唇边却带着孩子稚嫩的笑。
容哲修是孤单的,也是寂寞的。一个六岁的孩子什么都得靠着自己,什么都得自己去做,有时候孩子的恣意妄为,只是想引起父母的注意,那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被忽视了,想让所有人都给予他想要的关心和爱护。可是容盈彼时痴傻,而白馥早已亡故,容哲修得不到本该来自父母的关爱,所以才有了旁人口中的混世魔王。
他是在害怕,害怕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再关心他,都不再注意他,是故时不时的惹出点麻烦事。
其实孩子的心里很简单,只是想要父母在身边。
轻叹一声,林慕白悄悄的放开容哲修的手,小心的为他掖好被角。脑子里是他睡前的呢喃,他说:小白,你真好,若是我娘就更好了。
可惜,我不是。林慕白徐徐起身,小心的熄了殿内的大半烛火,留下少许微亮,这才放心的走出门去。外头明恒守着,寸步不离。
世子歇下了?明恒的表情是有些诧异的。
林慕白点了头,闹腾过,哭过。也累了。
明恒笑道,还是侧妃好本事,换做寻常,世子必定得闹上几日,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咱们只能去请皇后娘娘。世子是最听皇后娘娘的话,如今换做了侧妃。看得出来,世子很喜欢你,也是真心的喜欢。
那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怕他,敬畏他,都把他当做世子。可是你们没有人,把他当成孩子,只有在皇后娘娘那里,她当世子是自己最宝贝的孙子,捧在了掌心里。林慕白眸色黯然,才六岁大的孩子,你们让他扛起太多,他自然会受不了。有时候关爱比责任更重要,他需要前者而非后者!
可他到底是世子,恭亲王府唯一的传承。明恒轻叹,卑职也知道世子年岁尚小,可咱也没办法。世子就是世子,与寻常的孩子注定不同。殿下又是如此状态,恭亲王府所有的希望都在世子一人身上,就连皇上都盯着不放。卑职们,实在不敢有所闪失。
林慕白颔首,你去查一件事,务必查个清楚。世子说,白日里有一群孩子在他旁边打架,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我总觉得这些孩子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那里,好像有些刻意过头了。
侧妃这是在怀疑什么?明恒的眸子陡然凝起。
长长吐出一口气,林慕白面色微沉。我只担心,除了苏离之外,还有人盯上了世子。
明恒下意识握紧手中冷剑,面色僵冷至绝,不管是谁,敢打世子的主意,卑职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此事交给卑职就是,卑职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好!林慕白道,这段时间,切记莫要离开世子身边。我觉得这事,只怕还没结束。这只是个开始,也许还有后招。
是!明恒重重颔首。
五月若泥塑木桩般,仍是守在正殿的院子外头,一个人一柄剑,冷冷清清。凉薄的视线,微仰着头望着漫天星光,弦月如勾倒映着属于他的无温冰凉。
五月的身上是有故事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空洞。仿佛他只是行尸走肉,活着也只是为了容盈的周全,除此之外不需要任何的感情束缚,也没有情绪波动。便是挨了容哲修那一剑,还能面不改色的行走在人世间,不卑不吭,无悲无喜。
林慕白站在回廊暗处,望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子,就这样保持着微仰的姿势,月辉星光如此清冷的落在他身上。他好像在找什么,视线微微的移动。
许是发觉有人在看他,五月快速回眸,刚好看见走出黑暗的林慕白,随即敛了眸光,垂眉不语。
你一直都陪在殿下身边?林慕白问。
五月僵冷的脸上,没有半点情绪波动,只是重重的点了头,抱紧怀中冷剑。
为何叫五月?林慕白又问,是你本名,还是府册名单上给予的名字?
我排行老五。他一言概之,侧妃若是没什么事,请回!
那你家兄弟到底几个?林慕白想着,他这般冷冷清清的,那他这些兄弟是不是一个个都冷冷清清?
五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问了也没用,都死绝了。一句话,毫无温度,也彻底打断了所有的对话,他似乎不太喜欢跟任何人交流,也不喜欢说话。就像是容盈的影子,不需要有感情。也不需要有温度,只要能为容盈豁出命去,便也罢了!
林慕白索然无味,话到了这儿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你的伤
死不了。五月恭敬的躬身。
林慕白点了头,转身离开,习武之人对于利器所伤都有其特殊的处理方式。所以林慕白也不是很担心,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毕竟这一刀是受了自己的连累。
进得房中,林慕白小心的关上门。回眸却见容盈坐在书案前,饶有兴致的翻着她的那些医书典籍。嫣然浅笑,林慕白上前走到他身后,想不到你对这些还感兴趣?
容盈也不回头,只是淡淡然应了一声,我对你更感兴趣。
面上一紧,林慕白不觉蹙眉,没一句好话。
爷不会说好话。他翻着手中泛黄的书卷,把话说得一本正经,爷只会身体力行。
林慕白干脆闭了嘴,随手拿起案旁的一卷书籍。哪知他顺手一抄,突然将她捞在怀中抱着,去哪了?这么久才回来?磁音缭绕,在这寂静的夜里,无不透着暧,昧的涟漪。
去看世子。林慕白伸手挡住他俯首而下的唇,你这个当爹的,就这样连儿子都瞒着,不怕将来容哲修恨你吗?
不是有你吗?容盈说得厚颜无耻,甩手掌柜做得何其顺手。
林慕白瞪了他一眼,你才是世子的父亲,我算什么?
你嫁给我,不就是他的母亲了吗?容盈道,难道说,你不喜欢孩子?
这话一出,林慕白眸色微恙的盯着眼前的容盈,他的眼底似乎泛着异样的微光,直逼得人不敢直视。心下咯噔一声,林慕白下意识的避开他的灼灼双目,我纵然再喜欢孩子,可我毕竟不是世子的生身之母,如何能取代血肉至亲的分量?
那你当自己是他的生身之母罢了!容盈漫不经心的撩拨着她散落面颊的青丝,说的很轻却隐隐带着些许伤痛。
她想着,容盈心疼了吧?自己深爱的女子留下的孩子,如今却要唤别的女人为娘,是有多不舍呢?
可我不是。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我打了他一顿,你会觉得生气吗?
为什么?他问。
孩子太小,容易受人蛊惑,以为自己的母亲是与人私奔所以诈死逃离,抛夫弃子不要他了。所以世子很生气,骂了自己的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林慕白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莫名的揪起,非是骨肉之亲,却有着彻骨之痛。
所以你动手了?容盈表情很奇怪,说不出来的奇怪。眼睛里泛着微凉的光,好像有些泪光,只是这样死死盯着她,锐利的眸子似要穿透人心,教人不敢直视。
林慕白抿唇,下手有些重,他哭得有些厉害。
你也哭了?打从林慕白进来,容盈就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眸,说没哭过,他可不信。
捏了捏晴明穴,林慕白轻轻点了头。
容盈不怒反笑,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谁都没资格动他,除了你。你不觉得奇怪吗?修儿似乎特别喜欢你。
因为我不怕他?她问。
因为缘分。容盈说得意味深长。
缘分是什么?是一见如故,是一见倾心,是隔了茫茫山海,也能重逢的冥冥注定。
林慕白笑了笑,我倒是和他很有缘分,虽然第一眼彼此都是嫌弃的,但心里总觉得她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总觉得想要靠近一点再近一点。俄而,林慕白道,你找个机会,告诉他吧,否则他这性子还得时不时的闹腾一场。
容盈却沉默了,烛光里那双极是好看的凤眸微微眯起。别有深意的瞧了林慕白一眼,而后幽幽的望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墨色瞳仁里,除了深渊般的寒意阵阵,再无其他。
将林慕白打横抱起,容盈面上笑靥全无,冷得让人心里发怵。
坐在床沿,容盈才道,现在还不是时候,修儿太小,未必能守住秘密。
可你恢复了正常,不该是件高兴的事吗?林慕白不解。
这世上有人希望你过得好,可也有人希望你一辈子痴傻。容盈话语凉薄,眸色无温,你别忘了我的身份,只要我恢复正常,我就必须回京。回京意味着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此后再想要这样平稳的日子,只能奢求来世了。
林慕白仲怔,她还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一心只念着容哲修。万没想到,他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儿子。只要他疯了傻了,这皇位便与他无缘,就此也与宫闱倾轧撇清干系。只要容盈恢复健康,恢复神智,皇帝必定会委以重任,到时候成为众皇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别说保护容哲修,就连容盈自己也会深处尔虞我诈之中。
你希望当皇后?他问。
林慕白连连摇头,我不喜欢。
知道你不喜欢,所以他转而笑得邪魅无双,咱们做点,你喜欢的事。
林慕白一愣,随即笑骂,轻柔的捏了拳头落在他胸口,是你喜欢,不是我唔唇已被堵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管谁喜欢,都一样!
旖旎春光尽良夜,海棠花落风月歇。
约莫是顾念着林慕白的身子,容盈这一次算是放过她了,未能一战天明。林慕白的身子弱,不可纵情太过,这些事急不来。
黎明初起,林慕白睁开双眸,第一眼便看到了把玩自己青丝的容盈,每次他总醒得比她早,而后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盯着她,好似怎么都看不够。
我又不是倾国倾城的褒姒。你盯着我做什么?不怕看着看着,就看厌了?林慕白笑道。
容盈挑眉,若要我看厌,估计要等到合棺下葬之时。掐起她精致的下颚,指腹温柔的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肌肤,有些东西只会越看越喜欢,懂?
那我算不算越看越喜欢的那一种?她问。
他笑,你说呢?
你这话说得,比你的脸还好看。林慕白起身,今日不许跟着我了,我要出去办事。
办什么事?他慵懒躺在床榻上,半支着脑袋意味深长的盯着她。
我想去一趟昨儿个世子放风筝的地方,估摸着能发现什么。我想了很久,他们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间接的蛊惑世子,只怕别有用心。我还是不太放心。自己去一趟才算作罢!林慕白起身穿衣,待会让五月进来伺候你。
容盈轻叹一声,仰躺着床榻上,看样子在你心里,修儿的地位比我高。
你怎么跟个孩子计较?林慕白嗤笑,他才多大,才六岁。而且,哪有人跟自己儿子吃醋的。
泡死在醋坛里才好。他顾自低语,一脸的沮丧,回眸时竟可怜巴巴的盯着林慕白,眼睛里写满了无辜与期许,若修儿是你生的,那你是不是得抱着他睡?最后我就成了孤家寡人。
林慕白苦笑不得,缓步走到床前,捧起他尽显凄楚的容脸,口吻极具戏虐,若他是我生的,咱们就一起睡。我睡中间,你和世子睡两侧,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多好!
容盈在她手心落吻,我会把他一脚踹出去,谁跟我抢女人,我就对谁不客气。
真小气。林慕白笑骂一声,徐徐起身束好腰带,话说,你既然醒了怎么不去查一查离恨天的事?追在你后头,让你和世子永无宁日,你也不着急吗?
有些东西,知道太多没好处。防着也就防着吧,戳破了就会变成灾难。容盈坐起身来,一脸邪魅的望着林慕白的胸前,这种事,你不是深有体会吗?
心下一紧,面色一燥。林慕白瞪了他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个正形。林慕白开门出去。
她未能听到容盈的一声轻叹,一声苦笑,以及那双永远都停留在她身上的眼睛。他其实很害怕看到她的背影,真的打心底里害怕,来自于她的转身!
转身这种事情,是最容易让人心生畏惧的。
有些人,一转身就是一生。
如意端着药过来,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