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的心,是石头做的。容嫣然笑得凉薄,音色清脆,朗笑连连。放肆的笑,带着肝肠寸断的笑,匍出咽喉,却心酸了一生。
苏离越喝越多,平素受了规矩约束,不得自由。如今一旦放下,便再也没能收住。最后喝了多少酒,苏离也不记得了,连容嫣然什么时候走的,苏离也未察觉。
只觉得一觉睡到天亮时,头疼得紧。
醒来,摇晃着头疼欲裂的脑袋,苏离勉力睁开双眸,秋玲快速上前递上一杯水,主子可算醒了。
这是在哪?苏离还有些迷糊。
秋玲小心的搀了苏离坐起,主子,这是在行宫,您自个儿的房间。昨夜,您与公主饮酒,怎么您给忘了呢?
苏离这才想起,自己昨夜是跟容嫣然饮酒,只是没成想,会这般没有节制。她似乎很久没有喝得这样醉醺醺过,醉得这样不省人事。
公主呢?苏离问。
秋玲笑道,公主酒量好,见主子您醉了,便唤人前来伺候,自己跟随行的奴婢回公主府去了。主子您放心,公主走的时候还算清醒,是李忠原亲自送出行宫的。
苏离点了点头,揉着太阳穴,那么殿下呢?
听得这话,秋玲的笑意渐渐散去,主子刚醒。还是别起来了。
苏离本就聪明人,随即便反应过来秋玲的话外之音,殿下,是和林慕白一道回来的?
秋玲抿唇,点了点头,主子还是当心自个儿的身子吧,殿下那头还是再缓缓。如今都已经来了云中城,还有七公主为您做主,主子放心就是。七公主与主子情同姐妹,必定不会放任不管。那林慕白,来日可有她受的,公主的手段,那可不是常人能比。
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不觉得愚蠢吗?苏离揉着太阳穴起身,更衣,我去殿下那儿看看。
是!秋玲颔首。
等着苏离穿好衣裳出门,一眼就看到在门外原地转圈的李忠原。看上去格外焦灼。
你干什么呢?主子跟前,这般无状。秋玲低声训斥。
李忠原骤然抬头,急忙躬身行至苏离跟前,跪身行礼,奴才失礼,还望主子恕罪。
起吧!苏离宿醉刚醒,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的,面色微微泛青,什么事,说!
李忠原深吸一口气,起身上前,主子,昨儿个夜里,莫小少爷失踪了。
莫小少爷?苏离一下没回过神来,哪个莫小少爷?
主子,就是公主与莫城主的儿子。秋玲适时提醒。
脑子嗡的一声炸开,苏离仲怔。公主的儿子?怎么失踪的?语罢,苏离抬步便走,顾不得身子不适,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怎么也不叫醒我。
就是主子醉酒之后,公主离开行宫回公主府,便发现小少爷失踪。李忠原疾步随行,如今莫城主已经派人到处寻找,只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殿下那边呢?苏离忙问。
世子爷已经下令,着恭亲王府所有奴才,加入了寻找队伍。李忠原应道,主子莫要慌张,这到底是公主的地盘,想来小少爷不会出什么事。若真的遭遇了什么,势必也会有回声,来个书信什么的。
苏离顿住脚步,面色泛白,好端端的,怎么就失踪了呢?我记得昨儿个夜里,是公主身边一个叫胭脂的奴婢,带走了小少爷。
主子记性真好。李忠原低语,只不过,胭脂也没有回来,两个人一道失踪了。
是内贼?苏离蹙眉。
暂时还不清楚。不过莫城主说,胭脂是陪着小少爷长大的,算起来还是小少爷的乳母,在公主府也算是本分老实,应该不是内贼。李忠原俯首。
苏离轻叹一声,马上备车,等我看过了殿下就去公主府。
主子别去正殿了。秋玲犹豫了半晌,与李忠原对视一眼,各自垂下眼帘。
怎么了?苏离隐约觉得心头闷闷的。
秋玲咬唇,昨儿个小少爷失踪,公主就犯病了,今儿一早世子爷就带着殿下和和林侧妃。一道去了公主府。主子睡得沉,奴婢们不敢叫醒主子。
苏离笑得凉凉的,都去了,就我一个人没去?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主子,奴婢还不待秋玲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狠狠落下,秋玲随即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主子恕罪,奴婢知罪!
备车!苏离切齿,眸色凛冽。转身拂袖,一身森寒。
公主府。
府内府外都乱做一团,莫家老太爷拄杖焦灼,端坐正厅,面色黑沉得可怕至极。年轻貌美的女子缓步进门,眉目间凝着淡淡的愁绪,老爷。她是莫家老太太过世之后,老太爷娶回来的续弦沈玉莲。跟莫青辞年岁差不多,不过她刻意让自己看上去成熟稳重些,可越是这样越见风韵,有种砂砾难掩珍珠之感。
如何?莫老太爷忙问。
沈玉莲摇头轻叹,还没找到,公主也还昏迷着。恭亲王殿下带着世子和林侧妃进去了,说是林侧妃医术匪浅,大概能让公主醒过来。
公主一定要醒过来,否则出了事,整个莫家都担当不起。莫老太爷用力的跺了一下拐杖,哪个不要命的,敢动莫家的子孙,若是教我查出来,我必要将这人千刀万剐!
沈玉莲搀着莫老太爷往外走,老爷身子不好,大夫叮嘱过,千万别激动。公主那头,如今有恭亲王父子候着,想必他们也会有办法的。这两年,公主的身子已经好转不少,昨儿个听说喝酒了,否则也不至于顿了顿,沈玉莲又是一声轻叹,这可怎么好!
莫老太爷冷冷的横了她一眼,妇道人家,话太多。
沈玉莲随即敛襟垂眸,低低的应了一声,是!便再也不敢吭声。
整个公主陷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莫青辞不在府中,说是领着人出去找儿子了。可云中城那么大,挨家挨户的搜,也是所需费时。若是有人存心要藏起一个孩子,想来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
踏入房间的那一瞬,林慕白娇眉微蹙。伏在容哲修的耳畔低语几句,容哲修便点了首。上前一步,瞧一眼满屋子的奴婢奴才,还有那些交头接耳,拿不定主意的大夫们。
容哲修端起了世子爷的架势,一声低喝,公主需要静养,所有人都出去。
见着是个孩子,谁也不当回事。
然则容嫣然身边的丫鬟蔷薇,当日在城门口是见过恭亲王父子的,急忙跪在了地上,参见殿下,参见世子。
乍闻是殿下和世子,满屋子的人随即跪下行礼。
滚出去!容哲修面色微冷,敢不把他当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众人鱼贯而出,如意快速打开紧闭的窗户,保持房间里的空气流通。当然,也得当心,免得房内温度太低,容嫣然会受凉。
抬步上前,林慕白瞧一眼床榻上双眸紧闭,唇齿紧咬的容嫣然,察觉容嫣然的唇瓣有些微心下犹豫,便拾起了容嫣然的手,仔仔细细的瞧了瞧容嫣然的指甲。容嫣然的指甲不是寻常人这般粉嫩微红,而是透着青,这根本不是健康的指甲颜色。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查看了容嫣然的眼结膜,这才将指尖轻柔的搭在了容嫣然的腕脉上。
房内瞬时一片寂静,谁都没敢说话,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林慕白。要知道容嫣然从昨夜开始就一直昏迷不醒,大夫们下了药也施过针,但都没能让容嫣然醒过来。
良久,林慕白才松了手,轻叹一声起身。
怎么了?皇姑姑这是得了什么病?容哲修问。
是酒劲上脑,加之她本就有旧疾在身,本不该喝酒。林慕白面色微沉,脉象时断时续,心脉不稳。可见平素心神不宁得厉害,也不知是身体的缘故还是心理的缘故。
容哲修歪着脑袋看她,你是在告诉我,不知道她是自己不想醒还是有人不让她醒?
我开一副方子,煎了药喝下去便没事了。林慕白不愿多说,走到案前提笔挥墨,她需要静养,你们别围在床前,否则她更难呼吸。她心脉不稳,心率不齐,只怕脏器不好。
她说的隐晦,也不直接挑破。得多观察几日,这副药暂时先吃着罢!
为何城主不陪着公主?如意环顾四周也没看见莫青辞的身影。
当然是去找儿子了。容哲修撇撇嘴,继而望着神情迟滞的容颜,一脸嫌弃的盯着林慕白,若是我和小白出了事,我想我爹一定会先护着你,再来找我!重色轻儿子!
林慕白蹙眉回望着容哲修,这话一股子酸醋味。
容哲修朝着她扮了个鬼脸,就是醋了。
如意却笑了,若是来日师父有了孩子,那世子就不必吃醋了,换殿下吃醋。
那我带着小白的孩子,小白跟着我,爹跟着小白,到最后你们都得听我的。容哲修随手抓了案上的苹果,一脸的稚气未脱。
林慕白笑得面色绯红,真是胡闹。
你可别不知好歹。容哲修煞是认真的盯着她,旁人想生我爹的孩子,我还不肯呢!对你,算是够情义了,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是是,世子爷对慕白另眼相看,慕白感激不尽。林慕白无奈的摇头,这小子的损嘴也不知是不是他爹的遗传,这般能说会道。
容哲修满意的颔首,这还差不多。
如意,把这个交给公主身边的婢女,让她去抓药煎药,越快越好。林慕白轻叹一声,等公主醒了,再问问她的自身情况。我总觉得,她这病没那么简单。
什么意思?容哲修不解。
林慕白蹙眉,心脉受损,是会死人的。
容哲修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是怎么受损的?
有人是天生的,有人是后期受伤之故,不过也有的是因为长期受了惊吓或者心神不宁所致
胡言乱语!还不待林慕白说完,门外已有怒斥之声冷厉传来。
门被打开,莫家老太爷拄着拐,一脸黑沉的走进来,什么叫长期受了惊吓?公主在府中过得好好的,你这话是说我们莫家苛待公主。这偌大的罪名压下来,传到皇上的耳朵里,莫家可吃罪不起。
林慕白微微蹙眉,打量着步履微显蹒跚的老者。看衣着打扮和年纪,应该是莫家老太爷。他们来的时候,莫老太爷还没过来呢,如今按理说算是长辈,林慕白微微颔首以示敬意,毕竟她如今还有恭亲王府侧王妃的身份,是不该对任何人行大礼的。
说大了,恭亲王与莫家,是君臣之分。
说小了,容盈是兄,公主是幼,只闻兄友弟恭,未有兄嫂给弟弟妹妹行礼的。
一个天之骄子,一个最多算连襟,是故不必躬行大礼。
但莫老太爷是老一辈,林慕白是心生敬意的。
容哲修干脆坐在了桌案上,悠然自得的晃悠着双腿,饶有兴致的嚼着苹果,望着林慕白挨训的模样。谁欺负了小白,谁就该倒霉了。容哲修,最讨厌别人拿训人的口吻插嘴。
参见殿下,参见世子。莫老太爷朝着容盈和容哲修躬身行礼,继而冷眼打量着林慕白,你是谁?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林慕白心头发笑,这公主家的果然都不是简单角色,一个比一个厉害非凡。早前见识过容嫣然的尖酸,没想到莫家老太爷竟也这般刻薄。面不改色,林慕白淡淡一笑,无名大夫草头医,林慕白是也!不知莫老太爷,有何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