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耕着稀薄的百亩农田,却要分摊近四百亩地的田赋,哪能不吃力?
沈弈顺势蹲到赵逸城跟前,指着那沓图纸道:赵县令,活人会撒谎,但死物说不了谎。
平白无事的,你让百姓们背负了数倍的田赋,到底意欲何为?
闻声,周边百姓瞬间炸开了锅。
我们的赋税,竟是翻倍多缴的?
怪不得……往年哪有那么辛苦,如今一点余粮都存不下来!
赵逸城万万没想到,能叫他们翻出田畴界碑来。
村里的田地,他确实多报了数倍有余。
那些界碑言文生涩,读书人都不好看懂,更别说大字不识的农家百姓了。于是当年,上头的田畴界碑分发下来后,多出的那些他也没太在意,只是就地选了个隐秘处做掩埋。
谁能想到,这些锦衣玉食的京官们闲得发慌,竟然在荒山野岭里将它们翻了出来!
他一时恨得牙痒。
沈弈:说吧,为何要给百姓们翻上数倍的田赋?
赵逸城握了握拳,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五殿下,各位户部的大人,还请明察啊!
这些拓文,说是从田畴界碑上拓的,但那界碑的真假实在难辨……只要选块差不多大小的石料,刻字描纹,轻而易举就能够冒充真碑!
赵逸城抬起头来,言语诚恳:五殿下,指不定是那些村民为了骗您减免税赋,铁了心思想要诬蔑微臣苛征。
这些,说不定都是他们私自伪造出来的界碑,拿它们来做伪证,微臣跳进黄河都难洗清啊!
还请殿下慎重,万万不可轻信……
萧玳自问在京中也算阅人无数,早就领略过不少官员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却没想到这小小的蒙西县城也有如此人才。
若非他亲自去了常家村一趟,他都快要相信这人的鬼话了。
沈弈听得拳头硬了又硬:活人撒谎,死物造假,赵县令,针对你的冤家可真是多。
赵逸城当真哭了两声:微臣长在蒙西,确实有些世仇,很容易招人报复……
沈弈冷眼看着他演,好半晌后,不急不忙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来。
那此物呢?
赵逸城抹着眼泪抬头:什么?
他一定睛就顿住了动作,强作镇定道:这……
沈弈抖开了手里的图纸:桐洲乡的田畴图纸。
他笑了声:说来也巧,若不是我们几人一时兴起,顺着这张图纸行路,恐怕也不会发现,你将大片无法耕种的山林画成了农田,算进了常家村的田地总数里。
常家凭空多出的三百亩农田,就是由山林冒充的。
沈弈悠悠站起了身,居高睥着他:界碑可以造假,但这张田畴图纸是你们县城上交给京城的,还盖有你县令的官印,板上钉钉,无法造伪。
赵县令,你夸大村里的耕地数额,害百姓们平摊了数倍田赋,此事无从抵赖,我劝你还是尽早坦白吧。
你到底想做什么?
赵逸城再也无法演下去了。
田畴图乃计税所用,他作伪一事属实,但被人查出来却属于意外。
他忍不住咬牙:几位大人还真是好兴致,微臣竟然不知,世上还有人会拿田畴图到乡间,作导行路……
萧玳搁下手里茶盏,撑肘看他:这么说,赵县令是肯认罪了?
天香楼外的百姓们丢进了菜叶,高声喊道:
快认罪吧!狗官!害我们多缴了数倍的田赋!还钱!
我们起早贪黑,耕那两亩薄田容易吗……
有人愤愤道:不知蒙西有多少农家遭了他的罪,砍他脑袋都不过分!
对啊,砍他脑袋!
赵逸城跪在原地,听着成片的骂声,竟然忽地笑了起来。
这声诡异,满楼的人都静了一瞬。
赵逸城再也没有方才的怯懦委屈劲了,拍拍衣袍,闲适站起了身。
萧玳不动声色地把手按到了剑柄上。
赵逸城没有妄动,仍十分恭敬地朝他拱了拱手:五殿下。
他摇头叹气道:真是不巧,三殿下受了伤,去了行宫静养,许久未与我联系,
所以我未能提前知晓你要来蒙西……如今真是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户部的老臣们直觉不妙,纷纷围到萧玳身旁,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赵逸城笑道:我能想做什么?殿下是真龙后裔,我是黄土子民,我自然是要拱卫殿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