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六、剑鼎生辉
江慈仍是不言不语,纹丝不动。卫昭向崔亮一笑:子明,少君还担心着,咱们回去吧。
崔亮颔首,二人微笑转身举步,却听身后江慈柔和的声音:师姐,对不起,我不能随你走。
二人脚步顿住,崔亮转身,见燕霜乔满面不解之色望着江慈:小慈?!
卫昭慢慢转过身,见易寒欲上前,便稍踏前一步,护住崔亮。
易寒却只是走到燕霜乔身边,目光和蔼,嘴角含笑看住江慈:小慈,你别怕。我会派人送你和霜乔回上京,不用呆在这军营。
燕霜乔点头,拉住江慈有些冰凉的双手:是,小慈,咱们离开这里,去上京,再也不用呆在这战场,再也不用分开了。
去上京?去桓国?江慈望向易寒和燕霜乔。
燕霜乔无奈地嘆了口气,道:小慈,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永远都不可能再回邓家寨了。
江慈默然,燕霜乔只道她不明白,心中伤感,轻声道:小慈,现如今,我们只有去上京一条路可走。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也累及于你,咱们是不可能再在华朝呆下去的。
江慈犹豫了片刻,道:相爷允我来之前,说只要明飞肯回去,他既往不咎。
燕霜乔冷笑:裴琰的话,你也相信?!
见江慈还是犹豫,她心中焦急,怒道:他说得轻巧,你可知,明飞是何人?!他是月戎国派在华朝的暗探!
江慈吃了一惊,燕霜乔嘆道:小慈,明飞为了我,背叛了月戎,又得罪了裴琰,天下之大,只有桓国才是他安身立命之处,现在也只有父亲,才能护得我们的周全。
江慈看了易寒一眼,又望向燕霜乔。燕霜乔有些愧疚,转而轻嘆一声:小慈,不管怎样,他、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我也算是半个桓国人。
她侧头望向镇波桥下的流水,岸边生有一丛丛的浮萍,想起母亲和小姨,想起下山后的际遇,她语调渐转惆怅凄然:小慈,我也觉得对不起母亲,可又能怎样?他始终是我的父亲,这乱世之中,也只有他才能给我一个安定的家。再说,明飞他―――
明飞他,待你好吗?江慈伸手,替燕霜乔拭去眼角渗出的泪珠,轻声道。
燕霜乔侧头拭泪,哽咽道:很好。顿了顿又道:等仗一打完,我们就会成亲。
江慈欣喜地笑了笑,又拉住燕霜乔的手,将头搁上她的肩头,慢慢地闭上双眼。
燕霜乔心中更酸,师姐妹在邓家寨相依为命,有时江慈太过顽皮,自己忍不住责斥她,她便会这般拉住自己的双手,将头搁在自己肩头撒娇,自己禁不住她的痴缠,也便一笑作罢。可现在,她似是长高了几分,她的头搁在自己肩头,也不再是撒娇,倒像是在向自己告别一般―――
江慈低低道:师姐,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连累了你。
不,小慈―――燕霜乔正待说话,江慈却用力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师姐,你听我说。
燕霜乔听出江慈话中决然之意,愣了片刻,慢慢抽出双手,将江慈揽在怀中,泫然而泣。
师姐。原谅我,我不能随你去桓国,我现在是长风骑的军医,医帐人手不足,我不能丢下这些伤兵。师姐,我真的是很想很想学医救人,如果我随你去了桓国,我的心,永远都不会安宁的。
风拂过桥面,江慈揽上燕霜桥的脖子,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道:还有,师姐,你放不下你父亲和明飞,所以要留在桓国。可我心中,也有了放不下的人。
燕霜乔一惊,便欲拉下江慈的双手,江慈却揽得更紧了些,声音轻不可闻:师姐,你别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放不下他,在别人眼里,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就是放不下他―――
镇波桥头,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崔亮内力不足,听不清楚江慈说了些什么,只见易寒似是有些惊讶,再看了看身侧的卫昭,见他神情有些恍惚,目光却凝在江慈身上。
燕霜乔张了张嘴,无法成言。江慈再抱紧了些,轻声道:师姐,你回上京吧,以后,等你和明飞成了亲,华桓两国不打仗了,我会去桓国看你的。咱们以前说好了,你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她心中难过,却仍慢慢撒手,带着满足的微笑,看了燕霜乔一眼,猛然转身,大步奔下镇波桥,跑向远处的军营。
燕霜乔追出两步,易寒身形一闪,上来将她拉住。燕霜乔心中酸楚难当,大声唤道:小慈!
一阵大风颳来,吞没了她的呼唤之声。燕霜乔泪如雨下,易寒暗嘆一声,拂上她的穴道,抱着她转身而去。
卫昭立于桥上,纹丝不动。天上浮云飘过,遮住丽日,让他俊美的面容暗了暗。崔亮看得清楚,心中暗嘆,却仍微笑道:卫大人,咱们回去吧。
卫昭缓缓转身,话语听起来有些缥缈:子明,请。
崔亮脚步放得有些缓慢
↑返回顶部↑,走下镇波桥,见宁剑瑜率着大批将士过来守住桥头,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头望向河西渠北面,嘆道:卫大人,只怕不久,就要是一场血战啊。
卫昭与宁剑瑜含笑点头,脚步从容,只是负于身后的双手有些颤栗,他也看了看河西渠北,嘆道:若无血战,又怎能收回疆土。
崔亮眉间怅然:盼只盼,战乱早日结束,也盼从此朝廷内政清明,天下百姓,再无受欺凌之人。
卫昭由河西渠北收回目光,望向右前方,正见江慈纤细的身影奔向医帐,他的心似被什么狠狠地抽打了一下,凝作一团,却又彷佛积蓄出更大的力量,要向外喷薄而出。
卫昭与崔亮入帐,长风卫周密正向裴琰禀报完毕,退出帐外。裴琰似是心情极好,朗笑道:来来来,子明,我给你介绍一下。
崔亮见西首椅中一人长身而起,二十来岁年纪,眉目清朗,笑容可亲,有着一股名门望族世家子弟的气派,忙作揖道:崔亮见过侯爷!
宣远侯何振文虚扶了一下,笑道:不愧崔军师,猜中是本侯。
崔亮微笑:算着侯爷应是这两日要到,方才一路过来,见军营后方似是有些喧扰,知定是侯爷率援兵前来,侯爷这一到,咱们胜算可大了。
何振文视线掠过一边的卫昭,淡淡点了点头:卫大人,别来无恙?
何振文与庄王一系向来不和,他的妹子何青泠又曾打伤过右相陶行德的内侄,为了此事,何振文亲自进京调解,与卫昭见过数面。他还託人送礼给卫昭,请卫昭调停,与世家子弟素来不对眼的卫昭却命人将礼物分给了光明司卫,还当众放话他何振文的东西太贵气,卫府养不起,让何振文心中实是暗恨不已。只是军营相见,对方又是监军,皇帝虽病倒,但指不定哪日康復,这卫昭恃宠而骄,权倾朝野,倒也不好过分得罪。
卫昭并不看他,冷哼一声,拂袖坐下。裴琰微微一笑,道:子明辛苦了。
崔亮嘆道:有负相爷重託,实是愧疚。
裴琰微笑道:子明不必自责,人各有志,我有子明相助,又何惧他宇文景伦?!他取过册子递给崔亮:这是振文兄带来的人员和粮草,子明看看如何安排,最关键的一战,咱们许胜不许败!
崔亮点头:是,那几样兵器也差不多製成了,只要时机一到,咱们便可反攻。
裴琰却神色凝重,摆了摆手:子明先安排着,但何时动手,咱们还得再等一个人。
何人?
裴琰微笑:子明那日不是给我出了个主意吗?实乃妙计。
崔亮一喜:相爷有合适的人?
裴琰望向帐外:他也应该要到了。又微微一笑:咱们先商量一下,具体怎么打。
江慈得见师姐,知她终身有托,欣慰不已。她又将心里的话悉数倾吐,终于在镇波桥上,将心头那一层轻纱揭去,不禁心情大畅,竟是自去岁以来从未有过的轻鬆。她回到医帐,脸上的笑容也灿烂了几分,手下更是勤快。
凌军医替帐中最后一名伤兵换药完毕,过来净手,看了看正在熬药的江慈,和悦笑道:小江,你今年多大了?
快满十八了。
倒和我家云儿同一年,不过她是正月的,比你稍大些。
江慈在医帐多时,也听说过凌军医有个女儿,还知他似是有意将女儿许给宁将军,不由笑道:云姐姐现在在哪里?
在南安府老家,她嚷着要随军,我没准,这战场凶险,可不是闹着玩的。
江慈听出凌军医言下之意,微笑道:我倒觉得这战场是个磨炼人的好地方。
凌军医笑道:她和你一样的说法,她也一直学医,看来,你们倒是志向相同。
江慈早将凌军医看成自己的长辈一般,笑道:凌叔,你知不知道,我以前的志向是什么?
说来听听。
我以前,就只想着游遍天下,吃尽天下好吃的东西,看尽天下好看的戏曲。江慈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凌军医也是大笑,顺手脱下被鲜血污染了的医袍,江慈忙接了过去。
这日,河西渠两岸,沉静中透着不寻常的紧张,双方似是都知大战一触即发,虽无短兵相接,却仍可感觉到战争的沉闷气氛压过了夏日的灿烂阳光。
到了入夜时分,军营后方却突然喧闹起来。江慈刚洗净手,嘱咐了小天几句,出得医帐,见光明司卫宋俊手持利剑匆匆奔向后营,面上满是杀气,大感好奇,她又曾受过宋俊保护之恩,便追了上去。
后营马厩旁,早围满了士兵,不停有人起鬨:揍死这小子!
敢欺负我们洪州军!
大伙一起上!
宋俊持剑赶到,一声暴喝,身形拔起,由围观之人肩头一路踩过,跃入圈中,寒剑生辉,将正围攻光明司卫宗晟的数人逼了开去。宗晟手中并无兵刃,正被数十名洪
↑返回顶部↑州军围攻。他虽武艺高强,但空手对付这数十名也习有武艺的洪州军,正有些狼狈,宋俊赶到,终让他稍鬆了口气。
宣远侯带来的洪州军见这名光明司卫的帮手赶到,又围了数十人上来,场中一片混战。宋俊无奈,长剑幻起漫天剑雨,但洪州军仍不散开,不多时有数人受伤,倒在地上,洪州军们更是愤慨,围攻之人越来越多。
住手!何振文的暴喝声传来,洪州军们齐齐呆了一下,俱各放手跃开。
宋俊过去扶起宗晟,宗晟拭去嘴边血迹,怒目望向急奔而来的裴琰、何振文和卫昭。
何振文凌厉的眼光望向洪州军将士:怎么回事?!
一名受伤的副将自地上爬起,指着宗晟,极为愤慨:侯爷,这小子抢我们的粮草,去喂他的战马,还出口伤人!大伙实在气不过,才―――
宗晟斜睨着何振文:抢了又怎样?这是我们卫大人的战马,就该喂全军营最好的粮草!你们不过区区洪州军,也敢在我们光明司面前摆臭架子!
何振文面上有些尴尬,还未发话,那受伤的副将气愤难平,脱口而出:什么卫大人?!不过是个兔儿爷罢了!
何振文不及喝止,卫昭眼中闪过一抹腥红,白影一闪,瞬间便到了那名副将身前。那副将本是苍山弟子,武功也不弱,却不及闪躲,卫昭右手已扼上他的喉间。
卫大人!裴琰急掠而来,搭上卫昭右臂,卫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却仍不放手。他指间慢慢用力,那副将的眼珠似就要暴裂而出,双足剧烈颤抖,眼见就要毙命于卫昭手下。
裴琰望住卫昭,轻声道:三郎,给我个面子。
卫昭斜睨了何振文一眼,手中力道渐缓,却猛然一撩袍襟,双腿分开,向那名副将冷冷道:你,钻过去,我就饶你小命!
洪州军大哗,他们在洪州一带横行霸道惯了的,何曾受过这等羞辱,群情激愤下,大声鼓噪起来,纷纷抽出兵刃。
何振文连声喝斥,压住众人,又上前向卫昭抱拳道:卫大人,手下不懂事,在下向你赔罪,还请卫大人看在下薄面,军营中以和为贵。
卫昭俊美的面容上浮起浅浅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妖邪,他慢慢鬆开右手,望着何振文大喇喇道:侯爷向人赔罪,就是这等赔法吗?
何振文一愣,卫昭淡淡道:当年陈尚书的公子向我赔罪,可是连磕了三个响头的。我看在少君面上,只要侯爷一个响头即可。
何振文大怒,洪州军更是纷纷围了上来,吼道:侯爷,和他拼了!
这小子欺人太甚,凭什么咱们洪州军要受这等羞辱!
何振文面色铁青,望向裴琰,冷声道:少君,我就等你一句话。
裴琰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卫昭冷哼一声,负手而立,微微仰头,也不说话。裴琰刚一开口:三郎―――
卫昭右袖一拂,劲气让裴琰不得不后跃了一小步。
何振文见裴琰苦笑,怒道:原来少君也怕了这奸佞小人!他向裴琰拱拱手:既是如此,我洪州军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呆下去,告辞!又转身喝道:弟兄们,咱们走!
洪州军们大喜,呼喝着集结上马。裴琰忙追上何振文,在他耳边一阵私语,何振文仍是面色铁青,卫昭却面带冷笑,望着众人。
裴琰与何振文再说一阵,何振文面色稍霁,冷声道:我就给少君这个面子,不过他卫昭在此,我洪州军也不会再呆在这里,少君看着办吧。
崔亮赶了过来,想是已听人讲了情况,走到裴琰身边,轻声道:相爷,窦家村那里,咱们不是正想调批人过去防守吗?
裴琰眼神一亮,向何振文道:何兄,窦家村那处防守薄弱,又是桓军一直企图攻破之处,这个防守重任,想来只有洪州军的弟兄才能胜任。
何振文也不多话,只是向裴琰拱拱手,拂袖上马,带着洪州军向西疾驰而去。
裴琰转过身来,卫昭也不看他,转向宗晟,冷声道:没出息!
宗晟嘿嘿笑道:下次不敢了。
卫昭却嘴角轻勾:下次下手得狠些,就是把他们杀光了,也有大人我帮你撑着。说着拂袖而去。
宗晟和宋俊挤眉弄眼,嘻哈着走开。
裴琰苦笑着摇了摇头,向崔亮道:子明,你看着安排兵力吧。
江慈遥见卫昭并未回转军营,而是向军营后方的原野走去,便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此时天色全黑,东面的天空,挂着几点寒星。卫昭手负身后,不疾不缓地走着。江慈默默地跟在后面,也不知走了多久,卫昭在一处小树林边停住脚步。
江慈早知瞒不过他耳力,笑着走到他身后,卫昭回头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夏风吹过,江慈忽闻到一股极淡的清香,不由抽了抽鼻子,笑道:茜草香!说着弯下腰去,四处寻找。她内力微弱,夜间视物有些困难,找了半天都未发现,却仍弯腰拨弄着
↑返回顶部↑草丛。
卫昭默立良久,终道:什么样的?
江慈直起身,笑着比划了一下:长着这么小小的果子,草是这样子的。
卫昭目光扫了一圈,向右走出十余步,弯下腰,扯了一捧茜草,递给江慈。
江慈笑着接过:谢谢三爷!她将茜草上的小红果摘了数粒下来,递到卫昭面前。
卫昭看了看她,拈起一粒,送入口中,咀嚼几口,眉头不由微皱了一下,但见江慈吃得极为开心,也仍从她手中取过数粒,慢慢吃着。
我小时候贪玩,经常跑到后山摘野果子吃,有一回误吃了‘蛇果’,疼得鬼哭狼嚎。师父又不在家,师姐急得直哭,连夜把我抱下山,找了郎中,才救回我一条小命。江慈望向北面,吃着茜果,语带惆怅。
那你今日-――卫昭脱口而出,又将后面的话嚥了回去。
江慈微笑着望向他,她眼中闪着令人心惊的光芒,卫昭承受不住心头剧烈的撞击,眼见她要开口,倏然转身,大步走向军营。江慈急急跟上,见他越走越远,喘气道:三爷,你能不能走慢些。
卫昭并不停步,江慈唉呀一声,跌坐于地。
卫昭身形僵住,犹豫良久,终回转身,江慈一把拽住他的右手,笑着跃了起来。卫昭急急将她的手甩开,冷声道:你倒学会骗人了。
江慈拍去屁股上的尘土,笑道:三爷过奖,我这小小伎俩,万万不及三爷、相爷还有刚才那位侯爷的演技。
黑暗中,卫昭一愣,转而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语调却极淡:你倒不笨。
江慈跟在他身后慢慢走着,道:咱们军中,有桓军的探子吗?
少君治军严谨,长风骑当是没有,但何振文带来的人鱼龙混杂,那是一定有的。卫昭负手走着,转而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江慈微笑道:这里又不是京城,三爷无需在人前演戏。再说,我所知道的三爷,可不是不顾大局之人。
卫昭脚步顿了顿,江慈又递了几颗茜果给他:看来,咱们马上要和桓军进行大决战了?
是。
二人在夜色中慢慢走着,待军营的灯火依稀可见,江慈停住脚步,转身望向卫昭。
卫昭静静地看着她,江慈仰头,看着他如身后那弯初升新月一般的面容,轻声道:三爷,你回月落吧,不要再这么辛苦了。
月色下,她漆黑的眼眸闪着纯净的光芒,她淡淡的微笑,如盈盈秋水,淌过卫昭纷乱的心头。他渐感恍惚,慢慢伸出右手,指尖冰凉,抚向那恬美的微笑,触向那一份世间独有、最柔软的牵挂。
江慈觉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厉害,眼见他的手就要抚上自己的面颊,终忍不住闭上双眸。盈盈波光敛去,卫昭惊醒,心中如被烙铁烫了一下,猛然纵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江慈睁开眼来,夏夜清凉的风拂过她滚烫的面颊,她悄无声息地嘆了口气―――
后半夜,天上浓云渐重,夜色黑沉。
裴琰与崔亮并肩从后营走向中军大帐,有些兴奋,笑道:拿回河西府,可就靠这件宝贝了。
崔亮微笑不语,裴琰道:对了,令师叔知不知道有这样东西?
崔亮摇了摇头:应当不知,这个记载在只有掌门才能见到的笈册上,收在天玄阁的秘室中,师叔当年未曾见过。
前方黑影一闪,裴琰一笑,向崔亮道:来了。
二人入得中军大帐,南宫珏正除下黑色水靠,见裴琰进来,吁出一口气,笑道:少君,你防守这么严,害我要泅水过来,还险些被刀网勾着。
裴琰大笑:都是子明的功劳。又向崔亮笑道:这位是玉德,我的总角之交。咱们能不能顺利收回河西府,就全看他的了。
南宫珏过来坐下,从贴身衣囊中取出一本册子,道:人都在这里,少君看看齐不齐。高氏藏宝的地方,我也找着了,抢在河西府失陷之前运了出来,又烧了他们的粮仓。桓军虽拿下了河西府,可什么也没捞着。
裴琰接过册子,看了一遍,点头道:就是这些人了,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都在河西府西北三十里处的一个村子,我一见河西府失陷,便知情况不妙,知道少君肯定要用这些人,就把他们召集在一起,好随时传达命令。所以来得稍稍迟了些。
裴琰笑着望向崔亮:该怎么做,子明就和玉德说说吧。
待崔亮详细讲罢,南宫珏仍旧着上水靠。见他套上黑色面罩,拱了拱手,往帐外走去,裴琰忽唤道:玉德。
南宫珏回头,明亮的眼神一如十多年前那个纵情潇洒的少年郎。
裴琰望着他,轻声道:玉德,多加小心。
南宫珏一愣,转而想起安澄,眼神微暗,復笑道:少君放心,你还欠我一个赌约,我可等了十年了!
裴琰大笑:好!玉德,我等着你!
入黑
↑返回顶部↑后的寒州城,一片死般的宁寂。
桓军在攻下河西府后,左军又连下寒州及晶州,现在主力虽集于河西渠北,但寒晶二州仍有部分兵力驻扎。攻城战中,寒州军民死伤惨重,桓军又素有凶名,多日来,留在寒州城内的百姓都躲在屋内,不敢出门,即使有亲人死于守城战中,也只能悄悄地以一口薄材收殓,不敢出殡。人人悲痛之余,皆在心中向上苍祈祷,剑鼎侯裴琰能率长风骑守住河西渠,并将桓军击败,收復失土。
大街上,漆黑一片,更夫也早不见了踪影,间或有巡夜的桓军士兵经过,他们整齐刺耳的踏步声让民宅内的狗也停止了吠叫。
夜再深些,杏子大街回春堂的门板忽被敲得呯呯直响。药堂掌柜是一李姓大夫,医术高明,医德极好,深受寒州城百姓尊敬。他听到打门之声,披衣起床,听得门外喧扰声天,正在犹豫要不要开门之时,嘭声巨响,门板四裂,一群桓军直衝进来。
李大夫吓得肝胆俱裂,眼见这群桓军走路东倒西歪,知道他们喝醉了酒,急急上去阻拦:各位军爷!小人这是药铺―――
桓军们扶肩搭背,笑得极为淫邪:找的就是你回春堂。
就是,听说‘回春堂’的大小姐长得极为标緻,快叫出来,让弟兄们见识见识。
李大夫眼前一黑,来不及呼救,桓军们已直衝内堂,一片哭嚎声中,将数名女子直拉出来,李大夫眼见自己的宝贝女儿被一名桓军挟在肋下,急得衝了上去,那名桓军得意笑着,一掌横砍在李大夫颈间,李大夫晕倒在地。
左邻右舍听得喧扰和女子哭喊之声,纵是担心李大夫一家安危,又怎敢出来观看。正皆躲在屋内瑟瑟直抖之时,忽又听得有人大声呼喊:起火了,‘回春堂’起火了!
听得回春堂起火,街坊们再也顾不得安危,蜂拥而出,四处打水,前来救火。眼见火势越来越大,将回春堂吞没,人人心中悲愤,男子们俱是额头青筋暴起,拳头紧捏。
悲嚎声撕肝裂肺,一名老妇从街头扑了过来:儿啊!我的儿啊!
街坊们认得她是药堂伙计阿春的老母亲,数人忙上前将她扶住,老妇哭得晕了过去。
正在此时,长街上过来一队桓军,见火势极盛,百姓们又皆怒目望着自己,为首军官喝道:什么事?!还不快救火?!
不知是谁,砸出一块砖头,喝道:畜生!
和这帮禽兽拼了!
李大夫救了我们这么多人,我们要为李大夫报仇!
大伙抄傢伙上啊!
大街上的百姓越围越多,将这一小队桓军堵在巷中,桓军将士见势不对,纷纷抽出兵刃,喝道:你们不想活了?!
一名青年手持利刃,急扑而出:为我兄长报仇!他扑向为首军官,那军官武艺不弱,一招便将那青年击倒在地,长枪还刺中了他的右腿。
眼见青年右腿鲜血喷涌而出,上千百姓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激愤,发出惊天的怒吼,也顾不得自己没有兵刃,也顾不得去想后果,齐拥而上。桓军们刚挥起兵刃,围过来的数名青年男子忽然手起寒光,将桓军前排之人毙于剑下。
百姓如潮水般涌来,不过片刻功夫,这一小队桓军便被这上千百姓踩在了脚下,有那等亲人死在桓军手下之人,更是将桓军尸身拎起,扔进了大火之中。
有人振臂高呼:乡亲们,咱们不能坐以待毙!
就是,和桓贼拼了!
百姓们怒火衝天,无处渲洩,齐齐应和,街上人流越滚越大,人人或持刀,或握棍,衝向直衢大街的郡守府和各处城门。
寒州城内,火光四起,城内驻扎的桓军手忙脚乱,匆匆打开城门,让驻扎在城外的桓军进城协同镇压百姓暴动。
一片混乱之中,一行人悄悄地出了寒州城东门。
这行人行出十余里,其中一人放下肩头扛着的李大夫,拍上他胸前穴道,李大夫悠悠睁开双眼,只见身边围着数名蒙面之人。
他不及说话,一女子扑了过来:父亲!
李大夫大喜,与女儿抱头痛哭。
那黑衣蒙面人拱手道:李大夫,实是对不住您了,我们是剑鼎侯的人。
李大夫一惊之下,復又大喜,他与长风骑中的凌军医乃同门师兄弟,自是对剑鼎侯裴琰极为崇敬。黑衣蒙面人续道:今夜之事,实是迫于无奈,只好借李大夫一家来演场戏,侯爷不日就要收回河西府及寒晶二州。他从怀内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李大夫:今夜之事,毁了令千金的名节,侯爷请李大夫多多原谅,这是侯爷一点心意,只得劳烦李大夫另外择地居住了。
火把照映下,李大夫见那张银票有三千两之巨,急忙推却,道:能为侯爷、为百姓做点事情,是我份内之事,这银票万万不能收。语气极为坚定。
黑衣蒙面人有些为难,李大夫又道:反正这寒州城我也不想再住下去了,不如我去长风骑,和我师兄一样,做个军医
↑返回顶部↑吧。
现在河西渠打得凶,你们过不去。黑衣蒙面人沉吟了一阵,道:这样吧,李大夫,你们去牛鼻山,那里现在有童将军派人守着,你们拿这块令牌去,他自会收留你们。说着将令牌和银票塞入李大夫手中,带着手下急奔而去。
李大夫一家聚拢来,齐齐望着寒州方向,李家大小姐双掌合什,秀眸含泪,默默念道:上苍保佑,剑鼎侯能收回失土,保佑我华朝百姓,再不受战争之苦。
华朝承熹五年五月十四日夜,被桓军占领的寒州城百姓暴动,桓军虽竭尽全力将百姓暴动压了下去,但死伤惨重,向河西府紧急求援。
五月十五日,晶州城因桓军强抢民女,百姓不堪欺辱,暴动中打死桓军数百人,守城桓军兵力吃紧,向河西府紧急求援。
宣王宇文景伦接报后,紧急抽调河西府部分驻军,驰援寒州、晶州二地。
五月十八日夜,河西府同样发生百姓暴动,百姓激怒下衝进桓军大营,将部分粮草烧毁,打死打伤桓军上千人。宇文景伦无奈,只得从河西渠北的主力中抽出一万人,回军镇守河西府。
桓军十五万大军南征,多场激战,三万将士战死,部分兵力留守成郡、郓州、郁州、巩安、东莱,部分兵力驻扎于河西府、寒州、晶州,仅余约八万主力,于河西渠与长风骑对峙。
五月二十二日,寅时。
宇文景伦披上甲衣,滕瑞掀帘进来,宇文景伦神情严肃:都准备好了?
巨石都已运到那处,将士们也都准备好了。滕瑞犹豫了一下,终道:王爷,依我的意思,还是回守河西府较好,这次强攻,咱们并无十分胜算。
宇文景伦摆了摆手,道:我也觉得先生说得有理,但现在窦家村驻守的是洪州军,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洪州军可是一群草包,比不上裴琰的长风骑。无论如何,我得试一试。
滕瑞沉吟道:就是不知,这是不是裴琰的诱敌之计?
我看不象。宇文景伦呵呵一笑:华朝那个昏君,只知宠幸娈童,还将卫昭派上来做监军,这小子素来飞扬跋扈,和何振文起衝突,再正常不过了。
滕瑞微微点头:这倒是。所以王爷,咱们以后若是攻下这江山,得明令禁止狎玩娈童,以正朝风。
那是自然,我也看不惯这龌龊行径。宇文景伦繫上战袍,手稍稍停了一下,稍有忧虑:就是两个王叔,都好这口,真是有些头疼。眼下还指望着他们率军来援。
滕瑞想起掌握着国内十万兵马的两位皇叔威平王和宁平王,也是颇为头疼。他正待说话,易寒进来:王爷,都准备好了。
宇文景伦只得暂将忧虑抛开,出帐上马,令旗挥动,桓军大军,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悄然向西疾驰。
华朝承熹五年五月二十二日,桓宣王宇文景伦命两万右军在镇波桥发动攻击,拖住长风骑主力,亲率五万大军攻击镇波桥以西三十余里地的窦家村渠段。
桓军以盾牌手和箭兵为掩护,以这段时间赶製出来的投石机投出巨石,又用虾蟆车运来泥土,于一个时辰内填平河西渠,主力骑兵随后攻过。
华军待桓军骑兵攻来,忽然人数大增,长风骑主力在宁剑瑜的带领下,出现在窦家村渠岸。
长风骑将士手持药製牛皮管,管内射出黑油,黑油喷至桓军身上,滕瑞大惊,不及下令回撤,长风骑箭兵射出火箭,桓军骑兵纷纷着火,跌落马下,死伤无数。
桓军不及回撤,长风骑再以四轮大木车,攻过河西渠,车内不停喷射出毒液,桓军无法抵挡,节节败退。
宇文景伦见势不妙,知中裴琰诱敌之计,当机立断,回撤河西府。
同时,裴琰与卫昭亲率三万大军,一番血战,将桓右军击溃,攻过镇波桥。
桓军节节败退,双方血战,杀声震天,桓军在河西府的守军见势不妙,也出城驰援。激战,在河西城南面平原上进行了整日。
河西府百姓见长风骑攻过河西渠,民情激动,纷纷加入战斗。宇文景伦杀得性起,得滕瑞力劝,紧急下令,桓军一路北撤,长风骑趁胜追击,直追至雁鸣山脉的回雁关,桓军据关力守,才略得喘息。
双方以回雁关为界,重新陷入对峙之中。
五月二十三日,陈安率长风骑先锋营收復寒、晶二州,全歼驻守这两处的桓军,自此,长风骑取得河西大捷,终于迎来了自桓军入侵以来的首场大胜。
入夜后的河西府,灯火辉煌,锣鼓喧天。百姓们涌上大街,放起了鞭炮烟火,庆贺长风骑大胜,赶跑桓军,收復河西府。即使有亲人死在战争之中的,也是喜极而泣,人们暂时将战争的痛楚忘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裴琰见回雁关地形险要,一时难以攻下,桓军也是新败,短时间内无力南侵,便命宁剑瑜率长风骑主力及洪州军继续兵围关前,与卫昭亲率万名长风骑返城。百姓们夹道欢迎,河西府附近村民也纷纷赶来,锣鼓声、欢呼声响彻整个河西
↑返回顶部↑平原。
裴琰紫袍银甲,寒剑悬于马侧,他的战袍上满是血迹,双眼也隐约可见大战后的疲惫,却仍是满面春风般的笑容,一路向民众拱手行礼,剑鼎侯的称颂声震耳欲聋。
众人在欢呼声中进入郡守府,裴琰除下战甲,崔亮这才发现他的左腿有一处剑伤,忙命人取来伤药,替他包扎。
见卫昭负着双手,閒閒地在东厅内观望,裴琰笑道:三郎,这回算你赢。
卫昭白袍上血迹斑斑,也不回头,淡淡道:倒不算,你的对手是易寒,我想找宇文景伦,可这小子身边拚命的人太多。
崔亮将药敷上裴琰伤口,裴琰微笑道:易寒不除,始终是心腹之患,有他护着宇文景伦,异日总归是我们的大敌。
这个我倒不担心。卫昭在椅中坐下,道:易寒吃亏在比少君大了二十多岁,等他老迈的那一天,少君可正当盛年。
倒也是。裴琰一笑,见提着药箱在一旁的是药童小天,四顾望瞭望,眉头微皱:小慈呢?
他随着凌军医,此时还在‘回雁关’。小天想了一下才明白裴琰指的是江慈,忙回道。
裴琰与卫昭同时面色微变,裴琰不悦:不是让她随主帅行动吗?怎么还留在‘回雁关’?!
小天见平素十分和蔼的裴琰这般生气,心中直打鼓,半天方道:他自己一定要留在那里的,说那里的伤兵最多,凌军医也拦不住。
崔亮扎好纱带,直起身来:也没什么危险,我估算了一下,桓军这回死伤惨重,易寒也受了伤,以师叔之稳当性情,定会力主据关死守,待援军到了再图南侵。小慈只要不到关塞下,便无危险。她的性子,若是认定了某件事情,十头牛也拉不回。
裴琰想了想,也未再说话。待小天等人退出,向崔亮笑道:子明想的好计谋!咱们不但收復了失土,还赢得了民心。
全仗玉德兄和那帮武林侠士之力,也全是百姓们一片爱国之心,崔亮不敢居功。崔亮忙道。
是啊,子明,经过这一役,我更深刻地明白了一句话。裴琰站起,走至东厅门前,望着郡守府大门外围拥着庆祝的民众,缓缓道:民-心-如-水,载舟覆舟啊。
接下来的数日,桓军坚守回雁关,长风骑一时强攻不下,双方又开始了长久的对峙。
这段时日,河西府、晶州、寒州三地百姓,将在战争中死难的亲人遗骸纷纷下葬,河西平原上,遍地白幡,哭泣之声不绝于耳。
而在战争中牺牲的长风骑将士及部分百姓的遗骸,则统一埋葬于河西府东北二十余里处的野狼谷,合葬人数近两万人。自此,野狼谷改名为忠烈谷。
这日,天色阴沉,风也刮得特别大。河西府百姓倾城而出,人人头缠白布,腰繫素带,赶往野狼谷,参加为在河西之役中死难的将士和百姓举行的公祭大典。
辰时末,裴琰一身素服,在同样身着素服的长风卫的簇拥下登上公祭台。待百岁老者吁嗟声罢,丧乐稍止,他洒下三杯水酒,见水酒湮于黄土之中,想起那些一起在刀枪林里厮杀过来的、亲如手足的长风骑弟兄,想起安澄那件满是箭洞的血衣,悲从中来,眼眶渐红,哽咽难言。
安潞过来将他扶住,他将安潞一把推开,脚步沉重,走至大墓碑前。他的手抚上花石墓碑,眼前浮现那些牺牲了的、同甘共苦多年的弟兄们的笑容,耳边彷佛再听到那声声出自至诚的侯爷之声,裴琰慢慢地合上双眸:弟兄们,英灵不远,请原谅裴琰吧。
丧乐声起,裴琰后退两步,缓缓拜伏于黄土之中。百姓们齐放悲声,齐齐下拜,送这满谷忠烈,走上最后一程。
风吹过山谷,发出隐约啸声,万木起伏,似也在为这万千忠魂而俯首折腰。裴琰站起,缓缓转身,望着身后白茫茫的人群,强压激动,他运起内力,清朗而慷慨的声音在山谷内迴响。
苍天悲泣,万民同哭。家国之殇,魂兮归来。祭我长风忠烈英魂,守土护疆,生死相从,平叛剿乱,力驱桓贼。琰今日,伤百姓之失亲,哀手足之殉国,痛彻心扉,悲入臟腑―――
他语调渐转哽咽,在场将士与百姓皆受感染,低低的抽泣声随风飘散。
裴琰渐渐平定心神,猛然拔出腰间长剑,寒光乍闪,割过他的左臂。鲜血,涔涔而下,滴入碑前。裴琰朗声道:今请苍天开眼,河西父老作证,裴琰在此立下血誓:定要驱除桓贼,復我河山,为国尽忠,为死难弟兄和无辜百姓报仇!如有违誓,有如此剑!
他运力一抛,长剑直飞上空,带着尖锐的啸声在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弧线,又急速落下,剑尖直直撞上墓碑,裂声不绝,长剑断为数截,跌落于黄土之中。
在场之人为这一幕激起衝天豪情,热血上涌,先是数人,然后数百人、数千人,最后数万人齐齐高喝:驱除桓贼,復我河山,为国尽忠,为死难弟兄和无辜百姓报仇!
怒吼声,如一阵飓风,捲过野狼谷,捲过河西
↑返回顶部↑平原,迴荡在苍茫大地漠漠原野之间。
大典结束,数位由河西百姓推出、德高望重的老者过来向裴琰洒酒点浆,裴琰推辞不得,面色恭谨地接受了这象征着河西民间至高荣誉的敬典。
待老者们礼罢,裴琰再次登上祭台,宣布了几件让河西府百姓兴奋不已的决定:由于桓军撤得急,他们从各失陷州府搜刮来的金银财宝不及带走,被长风骑缴获。这些财宝均取自于民,自当还之于民。
裴琰宣布,用这些金银财宝购买药材,举行义诊,并修建塾堂,兴办义学,还将其中一部分用来抚恤有亲人死难的百姓,如亲人均死于战乱中的孤寡老幼,统一收入普济院,由官府拨银负责赡育。
考虑到今年春耕受战争影响,田园荒芜,裴琰还宣布,将由官府统一从南方调来粮种,免费发给河西平原的百姓,以助他们恢復生产,重建家园。
这一系列惠民决定一宣布,忠烈谷前顿时沸腾起来,百姓们个个热泪盈眶,在老者们的带领下,向裴琰齐齐跪拜,剑鼎侯的呼声响彻云霄。
公祭大典结束,裴琰带着长风卫打马回了河西府,见征兵处前排起了长龙,沉郁伤痛的心情方稍稍得到舒解,转头见征粮处前一片惨淡,眉头微皱,走了过去。
征粮官忙站了起来:侯爷!
怎么回事?
禀侯爷,河西府被桓军占领多时,民间的口粮被抢得差不多了,百姓们虽有心卖粮给官府,但实在是难为无米―――
征粮处旁围着一些衣衫褴褛之人,听言七嘴八舌:是啊,我们饿了好几天了。
桓军把城里的粮食都搜走了,咱们好不容易才盼到侯爷打回河西,可咱们真是拿不出一点粮食了。
裴琰颇感棘手,道:那百姓们的口粮,还够他们生活吗?
一名地保战战兢兢过来,下跪禀道:回侯爷,城中有一半百姓只能喝粥了,实在是再无余粮。
那周围乡村的百姓呢?
他们应当好些,不会挨饿,但只怕也无余粮。
裴琰沉吟片刻,道:传我命令,除留够回雁关军营的口粮,其余的军粮,拿出来救济城内无粮的民众。
征粮官一愣,没料到自己粮食未征到,反倒成了派粮官。正要说话,裴琰又道:河西驻军,包括我和卫大人,从今日起,口粮都减半,百姓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不待众人反应,他已面容沉肃,走入郡守府。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后,大街上的民众才反应过来,纷纷跪伏于地。从是日起,河西府、寒州、晶州等地百姓纷纷在家为剑鼎侯及长风骑立起了长生牌位,日夜祷颂。
裴琰觉粮草之事乃眼下头等大事,正一边思忖一边踏上东迴廊,周密过来轻声禀道:江姑娘接回来了。
裴琰俊眉一挑,摆了摆手,长风卫退去。他想了想,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了弯,将左边大半个衣袖扯落,光着左臂踏进东厅。
江慈被周密从回雁关押回河西府,正坐在东厅内满腹牢骚,见裴琰进来,忙站了起来:相爷,回雁关人手不足,您还是放我―――
裴琰也不说话,将左臂一伸,先前割血立誓的剑痕仍在渗出鲜血。江慈唉呀一声,忙俯身打开药箱。
裴琰望着她的背影,得意地笑了笑,待江慈转过身,又俊面肃然。
江慈边给他上药包扎,边语带责备:小天这小子,跑哪去了?
寒州、晶州伤兵较多,他随陈军医去那边了。裴琰盯着江慈秀丽的侧面,忽觉心头一鬆,竟是大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宁静,一时恍惚,轻声唤道:小慈。
嗯。江慈未听出异样,手中动作不停。
裴琰犹豫了一下,语气有些软:以后,你一定要随主帅行动,太危险的地方不要去。
江慈不答,待包扎完毕,方直起身道:若是个个军医都是如此,有谁在前面抢救伤兵?
裴琰噎住,脸色便有些阴沉。江慈看了看他身上的素服,只道他公祭将士后伤感,忙又低声道:相爷请节哀。眼下河西府已经收復,可东莱等地的百姓还日夜盼着相爷率长风骑打回去呢。
是啊。裴琰之前心中伤痛,此时也觉有些疲倦,放鬆身躯靠上椅背,合上双眸,淡淡道:失土还得一寸寸收回,这肩头的担子,一刻也无法放下―――
他话语渐低,江慈见他满面疲容,知他多日辛劳,悄悄取出药箱中的熏草饼点燃。裴琰闻着这安神静心的熏香,神经逐渐得到放鬆,依于椅中睡了过去。
裴琰内力高深,小憩一阵便醒转来,但他舍不得这份睡梦中的安宁,并未睁眼。他闻着细细熏香,享受着数月来难得的静谧,听到室内江慈恬淡均匀的呼吸声,轻声唤道:小慈。
江慈不答,呼吸声细而轻缓。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裴琰心头,他觉自己的心就像裂开了一条缝隙,有什么东西
↑返回顶部↑正从这缝隙中呼啸而出。他犹豫良久,终慢慢睁开双眼,轻声道:小慈,你,留在我身边吧。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