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光听就觉得要窒息。
视线投在蒋阎身上时,他已经毫无芥蒂地将水喝到了底。
她以为这场荒唐的闹剧应该到尾声了吧,然而——
一滴也不能漏。大师指着瓷砖上因为喝得过急溢出来的几滴灰水,得麻烦小少爷舔掉。
他语气客客气气的,随着这句话,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这个跪地的人身上。
石夏璇也看着他,但是她的目光却莫名注意到他投射在墙面上的影子。
大厅的天窗直射进来,将少年细瘦的身体拉成一个可怕的怪物。怪物匍匐在地上细微地震颤,太阳转移,日光的角度倾斜,他的影子在下个瞬间忽然又变成一道脆弱的薄片,被风一吹,低下头颅,纸片被灰水沁湿。
蒋阎抬起头道:祝愿父亲能够好起来。
真是可怕,脸上一派虔诚。
她再次对蒋阎产生兴趣,这个少年到底能口是心非地做到什么地步呢?心思藏得深不见底,她一眼看不穿,反而更想走近看一看。
于是趁空隙,她走到一楼的卫生间门口,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过了很久蒋阎才神色如常地出来,嘴唇是一种要燃烧起来的火红。
她瞥过他快要洗到破皮的唇,近乎于刁难地问:刚才的水口感怎么样?
他波澜不惊地回:薄荷。
……薄荷?
蒋阎从口袋里拿出薄荷糖:事先含在嘴里就不会有别的味道。
石夏璇恍然地笑:你这小鬼真的很有趣。
他盯着她:你是心理医生的话,可以治疗人做噩梦吗?
我还没成为医生呢。她意外地问,你还真关心蒋明达啊?
少年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
不是他,是我。
石夏璇挑眉:那你都在做什么噩梦?
可他又不往下说了,草草地扔下一句话:算了,你治不好我的。
那时,她很好奇他的话里藏话,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心思呢。
直到现在,她依然对他的内心一知半解。除了蒋明达和他本人告诉她的,关于他的身世。
但有一件事,她很明确。
那就是你真的生病了,你需要帮助。特别是已经有自杀倾向的话。我知道你现在很排斥我,但我可以给你推荐合适的医生。
她诚恳地给出建议,蒋阎却冷眼看着她。
我没有想要自杀。
那你这手腕是怎么回事?
意外。
……你真的,还是先正视一下你自己吧。
我很清楚我不想死。蒋阎冷静地说,只要我活着,我还有机会见到她。但如果我死了,我一定会下地狱。
这个她,他们都没有说出名字,但他们都心知肚明。
石夏璇不解: 明明是她受不了你的过去背叛你的,你何必还这么固执?
她从来没有背叛过我。他咬紧牙关,是我背叛的她。
……所以你不舍得拉她下地狱,在地狱相见?
石夏璇怜悯地审视着蒋阎。
但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乖乖治疗,以这样的姿态再去找她,就已经是在拉她下地狱了。
*
楼宏远是于昨晚深夜突发脑梗,医院一直联系不上蒋阎,只好联系到了当年替他出诊断书的石夏璇。
他也被转移到石夏璇所在的医院进行紧急手术,一条命好歹救回来,但状况并不算乐观,可能都要面临半瘫的后半生。
蒋阎凝视着重症病房里的楼宏远,隔着一道门,他无比温顺地躺在那里,就像一具尸体。
祸害遗千年,在这一点上,他们真的是留着相同的血脉,无法轻易地被老天收回去,没那么容易死掉。
他沉默地看着楼宏远,蒋明达却在这时来了电话。
他接起,眼睛望着病床里的生父,嘴上恭敬地念道:父亲。
你回来一趟,我有事问你。
对面干净利落地切断,一如往常,但蒋阎却隐隐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但对此他已有准备,毕竟蒋明达仍是蒋隆集团真正的一把手,很多事情他都没什么决策力,必须经过他的首肯。
第二天夜晚,飞机落地西川,车子绕过川流的车潮,驶向郊区别墅群,停在一栋老式的别墅前。
记忆中的那股檀香味道又无孔不入地侵犯蒋阎的嗅觉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