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瑾如梦初醒,半晌方道:你觉不觉得,她有些不一样了?
张文冕道:谁能不变呢,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啊。
月池当然不会将这么大的事全部交托给太监。吏部衙门中,梁储见她一身裘皮大氅而来,都吃了一惊。月池一入门就觉暖风扑面而来,顿觉喉咙发痒。一旁侍奉的人忙帮她解下斗篷,谢丕搀扶她落座。她谢过后,饮下一盏梨汁,这才缓过来。
月池对他们,又是另一番说法,她先表达了对倭寇之乱的担忧,接着又道:咱们得差人去看看了。
谢丕一下就明了了她的意思:您是觉得,如今的形势,和当年的宣府一样。
月池苦笑道:只怕比当年的宣府,还要扑朔迷离。
王九思道:正是,宣府之事,我们还都知道是谁在作怪,可这厢却是看不明白了。
月池已经表明了,开通商港口的好处,大家都有份,那么到底是哪方贪得无厌,要把大家的饭碗都砸了。当局者看不明白,那么只能再派外人去。
梁储愁眉不展:你想籍由通商之利,来补朝廷的亏空。怕是没那么容易。
月池道:即便不指望通商,也不能对倭寇肆虐置之不理。如今不与鞑靼开战,省下了的军费,也不是个小数目啊。
谢丕道:可惜,北边省下的钱,还没留多久,便又都花出去了。需要消耗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官员分肥,四处救灾,宫廷开销,哪一笔不要那些金疙瘩银疙瘩。
梁储沉吟片刻道:那么,还是由吏部出面,派一员参政去巡视海道兼理仓粮。
月池颌首:先生高见,可究竟提拔谁去,还需您多费心。太软的为人所制,太硬的为人所害,太聪明的和人沆瀣一气,太愚钝的只能被人耍着玩。
梁储听得气闷:你倒是会提要求。这哪儿去找这么个人!
月池失笑:人都是要慢慢找,慢慢教的。您尽管去选中了,选中了我来安排。
吏部出面,等于是布下了一颗明棋。明棋施压,就只能向暗棋求助。
谢丕亲送月池出来。他问道:都察院那边,是否也要知会卢雍他们请旨暗访治农官履职情况。
月池道:当然,新官上任,照例是要烧三把火,可要是谁心术不正,或是能力不足,岂非要烧出祸事来。
谢丕阖首:与其让他们被旁人抓住把柄,还不如咱们自己先来整治。
月池思忖片刻后又道:可人不是牲口,不是挨了鞭子,就会听话。
谢丕微愣,月池一笑:有一天,北风与太阳比谁的力量更大。他们看到路上有一行人,身着棉袄,就打赌说谁让行人先脱下衣裳,谁就获胜。北风席卷而来,吹得飞沙走石,可行人却将衣裳裹得更紧了。而太阳则放射出自己的光辉,行人觉得热了,自己就将棉袄解下了。
她的眼中幽光闪烁: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可亦有人为了荣辱礼节,不惜献出自己的性命。你觉得,儒生最看重的除了银钱以外,还有什么?
谢丕脱口而出:身前身后名。
月池抚掌:那不就对了,太祖爷差有为之臣,著贤臣传,可都写得的古人。咱们今人中难道就没有贤臣吗?邸报上也该列几个榜样了。
谢丕应下了:如此一来,有名为驱,也能稍补银钱的不足了。
月池又问道:康海他们的戏本写得如何?
谢丕无奈道:还在改,要达到老妪可解,可不容易。
月池失笑:玉堂仙也该接接地气了,否则过惯了天上的日子,又怎么知道民间疾苦。既然关在屋里写不出来,就让他们出来走走吧。写不出戏本,写一点农书也好。
翰林学士在翰林院中熬上数十年,就能直入中枢机构,导致长于经义,却疏于实务,所以导致之前许多阁臣,面对难题,都提不出什么有效的见解。这股风气,早该杀杀。而对下面的百姓而言,也当进行必要的教化,提倡农技创新的出路,遏制士绅的斗富之风。
谢丕见她事事都想到,亦生感佩之心。他道:你也不必太发愁了,等到土豆丰收了,眼前的阻碍,不就迎刃而解了。
月池意有所指:土豆要生两季,要保障它们能活,可要我们都把篱笆扎紧。
她眼见谢丕忧心忡忡,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行了,马上就过年了,等到了天气暖和了,我们就都好过了。走吧,喝点酒驱驱寒气,喝完了再想想,还能从哪里开源。
谢丕点头,两人在路上没走几步,就遭人拦了下来。佛保一脸菜色地望着月池:可算是找到您了,您快跟奴才回去吧。
月池问道:又怎么了?
佛保看着谢丕,支支吾吾不敢开口。这下酒也喝不成了,谢丕麻溜地准备告辞。他只在风中听了几个词:张家……事发了……
月池赶到西苑后,发现这里已然乱作一团。显然,皇帝的仪仗来得太突然了,就连这里训练有素的侍从,一时也招架不住。
月池当然明白原因是为什么,在见到张鹤龄、张延龄前,张太后乃至所有张家人,都以为他们俩是在装疯。他们怎么能料到,她仅用了几个时辰,就能把两位国舅逼疯。
第364章 吴楚万家皆在掌
她希望他永远孤单地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月池以为, 这凝和殿内应当是闹得沸反盈天。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一门之隔,外头的人人战战兢兢, 内里却是一片宁谧。上百宝石烛台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朱厚照独立在孤灯之下,手中正持着那只熟悉的碧玉箫。
箫声呜咽, 常做悲歌,可此时到了他的手中,却又变了一个情状,清冷激越,响遏行云。他的音调越吹越高, 以至到了最后,真如鲛女含涕, 山冥猿啼一般,听得人心动神摇。
月池没有如佛保等人所设想的那般,用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主子哄回来,她只是坐在一旁,这么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吹罢一曲又一曲。箫声渐渐由高亢转至低柔,宛如游丝袅娜, 随着青花梅雀炉的香烟,随风四逸。她渐渐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四周已是漆黑一片。
地龙此时已然烧起,室内温暖如春。有人正从身后拥着她, 他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脖颈处。他要抱起她毫不费力, 她就像一个婴孩一样, 蜷缩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他带着她,坐到了镜子前。
飘过重重大海而来的镜子,光亮明澈得如一汪清泉,随着烛火的点亮,照出出朦胧的、重叠的人影。他问她:你称心如意了吗?
她点头,展露笑靥:勉强吧。
他的手探进了她的衣内,她似是吃了一惊,却很快回过神。他又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亮的烛火,在她的瞳孔中跳跃。她的头发披散下来,让她显露出几分孩童的天真。她在描绘起当时的情形时,竟也带了几分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