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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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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厚照有一瞬间,真想说服自己,相信他,完完全全地相信他,可正这个念头还没有成型,就像烟雾一样散去了。他素来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可却在她身上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你要知道,车营消耗得不仅是抄家所得,更有朕的内库。皇后为了削减宫中的开支,大费周折,频遭暗害。各地正灾荒四起,如再补不上这个窟窿,我们回去亦会面临烂摊子。大明的子民,难道不比这些蛮人更值得你心疼吗?你费尽心思,是想在朝堂上立稳脚跟,推行新政。可你要明白,没有好处,是不会有有人跟随你的。

月池道:臣正因明白这点,这才要求汗廷和各部落进献厚礼,以贴太仓。

朱厚照徐徐道:这还远远不够,只有年年进贡,岁岁来朝,方不负北伐之功。

他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新政势必会损害旧有集团的利益,他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新集团来作为他的后盾,需要一大笔财物来收买民心。他重新将她纳入到自己的执政规划中去,甚至开始逐条逐条解释他的意图。他这是在劝她退让。

月池的手指微动,她忽然问道:我走后,还有人给您讲过故事吗?

朱厚照紧绷的神经不由一松,他缓缓道:刚开始有一堆人来毛遂自荐。

月池笑道:那您听了吗?

朱厚照也不由露出淡淡的笑意:听了,讲什么的都有。有能口技的,有能腹语的,还有能唱歌的。刘瑾甚至还给朕找了两个讲《宜香春质》的……

他忽然住口,月池挑挑眉:您倒是越发进益了,不知这书讲得是何物,您也让我开开眼。

朱厚照忙清了清嗓子:朕并未怎么听,都撵走了。

月池奇道:怎么,是他们讲得不够好?

朱厚照久久地凝视她:不是不够好,只是都不是我想听的罢了。

月池含笑道:那么,还是让我给您说一个。

朱厚照拿起一个枕头垫在她的身后,笑道:洗耳恭听。

月池拥了拥被子,娓娓道来:在洪武年间,鲁南西海县有一粮商,名为柴居正。起先,他只是做一点小本生意,可有一年鲁南大旱,数月未雨,庄稼颗粒无收。这本是人间惨剧,可柴居正却从中看到了揽财之道。他从外地运粮,以数倍的价格将粮食卖给灾民。旱情过后,他的家业因此翻了数倍。后来,他又捐了官,靠搜刮民脂民膏,家业日益兴隆,从此成为当地的大富户,娶了数房姬妾,却只得了一根独苗,取名柴得旺。柴得旺自生下来就啼哭不止,只有听到绫罗撕扯之音和瓷器碎裂之声,才能暂时安静。柴居正爱惜儿子,每逢儿子哭,就遣人去撕布匹,砸东西。久而久之,这个少爷长大后,就养成了败家的恶行。

朱厚照听到独子时就是头皮一紧,待听到后头时才意识到,不是在讽刺他,这才放松下来。他故作镇定道: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

月池瞥了他一眼:柴居正眼见儿子如此,又狠不下心来管教,只得费心为儿子筹谋。他买了三百六十五家铺面,送给三百六十五户人家,不收半点银钱,只要求每家在他过世,每日招待儿子一天吃喝。果然不出柴居正所料,他归天后,柴得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很快就将宅邸奴仆全部卖光。但因他父亲生前的安排,柴得旺得以在三百六十五家的老板家中吃香喝辣。可天长日久,柴得旺也疑惑,为什么他们都不要钱,待他这般好。他一问,才知是父亲的安排,这下又动了歪心。您猜,他接下来会怎么办?

朱厚照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他却仍故意想了想方道:想是每天要吃猪头肉。

月池摇摇头:不对。

朱厚照又道:那就是吃鲍鱼鱼翅。

月池一哂:不对,您能不能用点心。

朱厚照抚掌道:朕知道了,除了吃肉,还要好酒,对不对?

月池掌不住笑出声来,她一行笑一行咳嗽:说正事呢,没人和你开玩笑!

朱厚照忙替她端水:你说就是了,又没人堵你的嘴。

她就着他的手刚饮下一口,就又咳得吐出来。朱厚照霍然起身,他又开始叫葛林。月池忙扯住他的袖子,她苦笑道:……药也不能当饭吃。即便是当饭吃,也不见得立竿见影。

她道:咱们还是说说柴得旺吧。柴得旺败光了所有铺面,最后在街边饥寒而死。

朱厚照乍听死字只觉刺耳至极,可月池却浑然不觉,她的注意力始终都专注在另一件事上:……当地百姓都道,都是因柴居正为人不正,所以才得了一个讨债鬼……柴居正虽品行不佳,可却怜子情深,只是溪壑可盈,欲壑难填。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消耗。柴居正辛苦一生,能买下三百六十五间铺面。只是不知万岁征战一生,又能打下多少个番邦呢?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会在这种目光下不由自主胆寒。他默了默,柔声道:你再喝点水。

月池道:我不渴。

朱厚照全身一僵,月池浑然不觉:不是您说,要谈正事吗?

他避开她的视线,又移了回来: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敢说。

月池道:有些事,臣如不言,恐怕就无人会对您讲了。从鞑靼得来金玉珠宝,可得补消耗,得来大批牛马,可省军费,这的确是一个好走的捷径,只是不知,到最后省下的银两,能有多少到万岁的私库,又有几厘能到百姓手中。而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之后,又当如何应对瓦剌和鞑靼叛逃的部落。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可朝廷的烂摊子,朕总不能一点都不管吧。长远之道虽重,可眼前的燃眉之急也需解。

文武百官放朱厚照出来,本就是一场不情愿的投资,如果这场投资获得的收益远不及期待,那天子的威严,将归于梦幻泡影。他以为李越一定会和他继续争下去,他的手心一片潮湿,仿佛看到了昔年乾清宫外的那一幕重演。

但又让他意外的是,月池丝毫没有吵的打算,而是果断认错:您说得是,这个确是臣疏忽了,不若这样,仍索取重金和大批牛马,但对永谢布部和鄂尔多斯部予以重赏,并且允诺对守边的首领加以厚赐,给予较平等的通商条件。这样一来,就不单单是夺财,而是重新分配了。既得利益者,自然会维护以明为主导的边界秩序,而其他想获利的人,也会想办法加入进来。

朱厚照目露惊愕之色。月池揶揄道:臣这般通情达理,您当高兴才是。如何还这样看我。

您当欣慰才是,您当高兴才是……她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荡,可为何他始终高兴不起来呢?他望着她平静恬然的面容,思绪如波涛翻滚。这次相见,她的面具似乎已经扎进了血肉里,深深刻在了脸上。就连他,有时也难窥到她真实的心意了。他突然萌发了一种冲动,他想试试她,他想试试她对其他人是否也是这样。

他道:没什么,朕只是想起了张彩而已,说来他跟随你四处奔走,也是该好好赏赐他了。

月池几乎是马上接口道:您所言甚是,依臣的意思,以他的实干之才,困在京中委实可惜,不如外放做一守牧之臣,也算是替咱们打个前哨。您看如何?

朱厚照的心一点一点落下去,他扯了扯嘴角: ……是不错。

张彩乍听此消息,如晴天霹雳。时春亦是登时变色,经过宣府鞑靼这一肝胆相照,她早已将张彩当作了自己人,董大他们已经没有了,她不能再失去一个兄弟了。

她对月池道:能不能去求求情。尚质……他也不想走啊。

月池却道:他走,对大家都有好处。

张彩不由打了个寒颤,他是何等敏锐的人,一听到议和更改,就联想到了前因后果:……你拿我的离开,去换了圣上在议和上的让步?

月池本就没打算瞒他:我说了,这对所有人都好。

张彩声嘶力竭道:可独独对我不好!我再也不会来擅自见您了,我什么都不会再表露的,我只是想悄悄地陪着您,我只会悄悄的……

月池缓缓阖上眼,她一字一顿道:尚质,你僭越了!

她的话如一盆冷水,将张彩彻底浇醒。他久久跪在她面前,直至夕阳透过顶窗在他身上投下一片橘色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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