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和婉仪下轿时,已经到了正午了。大街两旁早已被摊位占满了,路上的行人虽然不至于到摩肩接踵,但也是人潮涌动。朱厚照最喜热闹,眼前一亮,婉仪却有些发怯,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不过很快,她眼中的就只看得到那一个了。月池迎了上来,请他们上楼去。婉仪戴着帷帽,只能在上楼的时候透过缝隙偷偷看他几眼,她的心不由揪成一团:为何还是那样单薄。
朱厚照见到月池脸上却有些不高兴,月池想到了离别在即,便问道:您这是怎么了,难道这花柳繁华地还不合您的心意?
朱厚照闷声道:你为何还要把她也请上!
月池一愣,她道:娘娘是主母,我为臣下的,自然也当敬奉。再说了,您既然带上了娘娘,就说明您也是乐意得呀。
朱厚照道:呸,朕那是找个人绊住你家的,免得拖后腿。
月池:……没心没肺如此,也是罕见。
待进了雅间,中有一道屏风隔断,男女分席而坐。桌上早已摆好了佳肴,贞筠等跪下叩首,话还没说完,就听朱厚照道:朕不要在这里。
贞筠的心咯噔一下,这地方可是她选的!这祖宗又出什么幺蛾子。月池也讶异道:这儿是洛阳菜,您往日不是挺喜欢的吗?
朱厚照兴奋地看着楼下:都吃腻了,让她们留在这儿吧,你陪朕去街上吃!
月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路边摊上卖烧烤、卖蜜饯、卖红薯、卖馄饨,各色小食,应有尽有。
今儿是高凤陪他出宫,这个老太监忙道:爷,那可使不得,那东西脏得很,您是千金贵体,万一有什么岔子,奴才等万死难赎其罪呐。
朱厚照不满道:胡说,那么多人都吃,朕吃又有何不可。
高凤还待再劝,朱厚照就喝道:闭嘴!
说着,他抬脚就要走,月池只得对婉仪欠身道:还请娘娘在此享用,东西厢之窗都可看到街上的货物,娘娘如有看中的,只遣人去叫他上来就是了。
婉仪只来得及说了一句:多谢费心。
她眼见月池离去的背影,不由怅然。贞筠忙低声安慰她:皇上只是贪玩了些。他们走了,咱们正好说话呢。
婉仪腹诽道,谁管他了。
月池跟着朱厚照走到大街上,眼见此人如开了锁的猴子一般,东摸摸西看看,这个也想要,那个也要买。不多时,他身后的锦衣卫就拎起了大包小包。月池翻了个白眼,她情知直愣愣地去拦是拦不住得,她转过身,自己也去挑了起来。果然,不出一会儿,朱厚照就凑了过来,看到她挑得珠宝、香水、胭脂水粉,不由大笑:怎么,你也要学魏晋之人,涂脂抹粉吗?
月池道:这是为家里人挑得。
朱厚照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月池抱着得瓶瓶罐罐:这些,全部都是?
月池点点头:女人嘛,这些永远都不嫌多。
朱厚照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想到自己刚刚还给他买了一个青花鸳鸯砚滴,他却好像根本没有记起自己。想到此,他不由酸溜溜道:你还真是个好丈夫啊。
月池心知机会来了,她回头道:我一直以令尊为表率,三心二意者往往家宅不宁,多生事端,琴瑟和谐才能家和万事兴。言下之意是,夏小姐多好的人啊,你就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还想着拉扯我了。
谁知朱厚照听了却失笑:就你?我父……父亲可是一生不蓄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你可是已经要了两个了,还扯什么三心二意呢。
月池一愣,还真忘了,她辩解道:我只会要她们两个。
朱厚照越发笑起来:哈哈哈,我才不信呢,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月池被他笑得心烦意乱,她无语道:您放心,就算有三,那三也不会是某人。
朱厚照被堵得一窒,敢情是说他连做小三都轮不上,他沉下脸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可已经输了!
月池道:字据上写得清清楚楚,是武学武举事,如今这两样都没大成,您有何面目说自个儿赢了。
朱厚照怒急反笑:你这是争不过,索性不要脸耍赖了。
月池叹了口气道:我即便不要脸,也是被您给逼的。
这语中的疲惫厌倦,听得朱厚照黯然失色,他一直以为月池只是因为不了解,所以过不了那个槛。只要她真正试过了,一定会像他一样,开辟新天地。可直到今日,他才明白,他的抗拒或许不是因为这档子事,而是因为他这个人。他难掩受伤得看着她:你、你就那么讨厌我吗,就连试一下都不愿意?
月池定定地看向他:您只是想玩玩,想陪您的多了去了,何必要为难我呢。
朱厚照脱口而出:我不只是想玩,我是真心想和你好……一辈子的。
一语未尽,月池急急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就跑,直离开了这人挤人的地界,屏退左右,坐进了雅间里。她才不满道: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那么说!
朱厚照虽面红耳赤,但还是梗着脖子道:我说得是真心话,怎么了!这满朝文武,谁没有几个蓝颜知己,有什么奇怪的。
月池拍案而起道:可人家不会和有妇之夫厮混,我们都是有妻室的人了!
朱厚照道:那又怎么样,我们的妻室说不定还乐见其成呢,至少我们俩不会搞出庶长子来,动摇她们的地位!
这就是整整五百年的鸿沟。月池满腹的男女平等、爱情忠贞却说不出口。几个世纪的思想壁垒,岂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月池长叹一声,她道:还是老生常谈,我不想在下面。
朱厚照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紫,半晌他方忍辱负重道:朕可以在下面。
这一句,仿佛晴天霹雳,惊得月池魂飞胆裂。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朱厚照,半晌方强笑道:你是在说笑吧?
朱厚照已经破罐子破摔了:朕没有说笑!但朕不是一直在下面,我们必须轮着来,比如单数日朕在上,双数日就轮到你。这下公平了吧,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月池看着他希翼的眼神,半晌方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朱厚照如遭重击,他的脸更红了,可之前是因为害羞,如今却是因为极度的愤怒。他就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一下踢翻了桌子:你太过分了!你是不是一直在耍我,就算我愿意一直在下面,你也不会同意!
月池深吸一口气,应道:是。
朱厚照紧紧攥住她的肩膀,他的眼圈已经发红了,眼眶中的怒火仿佛要将月池焚烧:为什么?
月池无奈地看着他:人心只有方寸之地,我已经装了两个人,再也容不下第三者了。
朱厚照已经气得浑身发抖:在你心里,朕连那个两个贱婢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