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笑道:朕先时告诉你,是要你去做骨鲠直臣,你不信?
月池悠悠道:若是三年前的您如是说,臣兴许就信了。只是您如今连训狗都要除其犬牙,何况训虎。
朱厚照笑道:算你聪明,往日都是你给朕说故事,今儿朕也给你讲一个。
月池道:臣洗耳恭听。
朱厚照起身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前些年有位于公,文武双全,是个一等一的好汉子。有一年,他来京参加殿试,可随侍的仆人却一病不起,他十分担忧,便去集市上找灵验的算卦人卜算。谁知,那算卦人一见他便问,可是为仆人而来,于公说是,算卦人道,‘仆人无事,倒霉的是你,你三天内就要死。若肯出十两白银,我便替你消灾’。
刘瑾咋舌:十两,好大的口气,不过若真能买命,这钱也花得不亏。
朱厚照道:旁人都是如是想来,于公却不信邪,他自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法术能有何用。于是,他不顾算卦人的再三警告,一文不出回了客栈。前两天晚上都平安无事,到了第三天晚上,就来了个鬼!
他突然把声音拔高,月池被他吓了一跳,朱厚照越发兴致勃勃:这鬼青面獠牙,满口鲜血,张牙舞爪,一把劈开窗就冲进来,于公大惊,他拔出了宝剑,一下就把这鬼砍成了两半。
他做了一个劈砍的动作,刘瑾拍马屁道:看来此人同爷一样,有万夫莫当之勇。
月池:……真是够了。
可不是。朱厚照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又继续道:这鬼被砍成两截都不死,反而在地上抽动,就像、就像……
刘瑾又赶紧帮他主子想词:像泥巴?像只剩半条命的狗?像蛇?
月池实在受不了了,凉凉道:就像蛆似得。
这下轮到朱厚照不解了,他问道:蛆是何物?
月池忍笑道:就是粪便中的虫,靠吃粪为生,白白胖胖,一节一节的,就像你平常吃得麻糖一样,在粪里钻来钻去……
朱厚照顿时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刘瑾怒瞪月池:你怎么能在爷面前说如此秽物!
月池以手支颐:说得好像你们都不出恭一样。
刘瑾道:宫里主子们的马桶,根本就看不见粪……
朱厚照喝止:快闭嘴,别说了!
他一时气闷,灌了一大口茶:于公这才发现,地上的鬼尸变成了泥偶的碎片。他恍然大悟,这不是真鬼,而是有人做法,而做法之人,你们猜是谁?
刘公公开始抢答:依奴才看,就是那个算卦人派来的,他想吓人,来证明自己法术灵验,然后来谋取钱财!
正是。朱厚照看向月池,老子有言,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若无妖魔鬼怪,人们又怎会乖乖敬奉神佛?现在,你该知晓朕的用意了吧?
月池只觉太阳穴嗡嗡作响:您是让我去当鬼,不知庙祝是谁?
朱厚照看向刘瑾,月池恍然,难怪会把他留下。为了弄钱,他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她为御史,纠察百官。贪官心怯,只能向另一个红人送钱保命。如此一来,天下的财富都能避开户部,经刘瑾之手,直接流入朱厚照的囊中。这正如凡人畏惧鬼怪,通过庙祝供奉神佛一般。这样一来,不必大动干戈,他就能掌握大批的资源,可以用来养兵和享乐。而且白脸和红脸都是她和刘瑾的事,他自个儿高坐莲台,不染半点尘埃,谁都不会怨到他身上。
月池怒极反笑:您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啊,只怕西天如来佛祖见了您,都要自叹弗如。
朱厚照谦虚道:怎敢与佛祖比肩,朕做了一个大庆法王也就够了。
月池:……不是在夸您。这是权术,不是正道。长此以往,官场风气只怕不可挽救。那时又该如何是好?
朱厚照道:官场风气已经坏得流浓了。再说了,只要拳头够大,是圆是方,是清是浊,还不是朕说了算。
月池长叹一声:那么多镇守太监搜刮的钱财还不够吗?
刘瑾眉心一跳,他恍然大悟,难怪万岁把人召进京来,既不处置,又不放回,原来是为了榨干油水。
朱厚照摇摇头:养兵可是要花大力气。这笔钱朕打算交由兵仗局,制造火器。人不行,就只能先在器械上下功夫。
月池一怔:万岁英明!
朱厚照一惊,他挑挑眉,你怎么变得这么快,这还要多亏你那些西洋人师父,不然朕也想不到这个。
月池此刻完全被热武器攫住了心神,若是中国提前七百年进入热兵器时代……她赶忙建言献策:西洋人在这些小技上颇有一套,您何不召几个西洋人进京,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朱厚照点点头:也可。只是,这些都要银子。短期内要弄到这么多钱,就只能走非常手段。你明白吗?
月池垂头不语,朱厚照开始解释:朕本打算让你去吏部,其上有梁储给你顶着,即便装鬼吓人,他们也不会怪到你头上,只会找梁储那个大鬼头子。可没想到阴差阳错,你自个儿去投了都察院,张岐又是如此识趣。朕就想,不如将错就错。更何况,吏部只管官员之事,不利于你积累声名,都察院的管辖范围却涉及军队、盐政、漕运、茶马和关税等等,一方面能让你遍览政务,另一方面你又能建功立业,在朝堂上立稳脚跟。这岂非一举三得?
月池听得也有几分心动。刘瑾则觉惊心动魄,皇上居然还真一一掰开给他说清楚。听这口气,还是怕他误会?
朱厚照掐了掐月池的脸:怎么,现在不害怕了?
月池一惊,扯下他的手:臣就没怕过。
朱厚照撇撇嘴:你就吹吧。行了,说了这半日话,朕也饿了,今天吃什么?
月池想了想道:八宝饭,豆腐丸子,炒饼,香菇烧面筋。
再来个拔丝芋头,恩,还要甜汤。朱厚照接口道。
月池点头领命,若说他心机重,的确城府极深,可偏偏既喜欢哭,又爱吃糖。
她暗叹一声,让时春去跑一趟买菜,然后开始做饭。贞筠在一旁打下手,嘴撅得可以挂油瓶。月池听她在碎碎念:以前是把人叫进去,现在是自己跑出来。紫禁城里是没米下锅吗?
月池失笑:别说了,他说不定突然就冒出来了。
贞筠一惊:不会吧,他属猪,又不属老鼠。
月池道:那可不一定。
两人正说着,果有人冒了出来,不过不是皇帝,而是他身边的老太监。
刘瑾一进来就让贞筠离开。贞筠有心顶嘴,却被月池喝止。她一面剁着豆腐,一面问刘瑾:刘公公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