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过几次,周御史不肯放我进去。韦策看着她失望哀伤的模样,比自己希望落空还要难受,忙道,你放心,我这就再去求他,无论如何,今天都一定要见到舅舅!
竟是连面都不曾见到。裴寂淡漠的神色重又出现在眼前,沈青葙蓦地生出一个念头,他一定有法子让她跟家人见面的,他一再向她追问失火的隐情,也许,他是需要一个保证,需要她把沈家的底细交出去,需要牢牢捏住她的把柄,他才会帮她。
原来无论什么事,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青妹,韦策见她只是怔怔的不说话,越发担心,忙道,你别怕,我这就去想法子,一定有法子的!
只怕我哥哥等不得。沈青葙涩涩说道,我听说,哥哥他快要死了。
什么?白哥怎么了?韦策并不知道沈白洛的情形,吓了一跳。
他送我逃走时受了重伤。沈青葙的嗓子哽住了,抬手捂住眼睛。
阿耶只是想让哥哥逃走,可哥哥硬是拼上自己,送走了她。
裴寂早就知道哥哥的伤势,他昨天没说,偏赶在今天问过她之后才说,一说完又立刻离开,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他是要让她自己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是继续犹豫等待,还是向他投诚,交出底细。
他要确保对太子有益,确保能掌握沈家时,才会帮她。
青妹?韦策焦急的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别怕,我这就去想法子,我去求周御史,求裴中允,我一定能想出法子!
沈青葙看着他,再没有比此时更清楚,他没有法子。
他只是国子监生,最大的依靠便是韦家,一旦韦家决定不管,哪怕他豁出去一切,也帮不了她。
沈青葙在一刹那间拿定了主意,把实情告诉裴寂,投靠太子。
牢房中。
裴寂看向齐云缙,道:齐将军,幸会。
齐云缙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这牢房如今也是市集一般,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
他眼睛盯着沈潜,一步步走近了,忽地一笑:沈长史,阿团和她儿子托我向你问好。
阿团?是谁?裴寂看向沈潜,就见他微微张着嘴巴,原本委顿愁苦的脸上掠起一丝激动,但很快又低下头,嘶哑着声音说道:裴中允,该说的我都已经对齐将军说了,你走吧。
裴寂心知有齐云缙在,今天是不可能问出什么了,转身离开。
沈白洛的牢房在最远的角落里,裴寂进去时,就见沈白洛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满身污血,裴寂略知医道,见他的模样似乎是发热,忙伸手搭上脉搏,皮肤接触时,只觉得热得烫手,忙道:来人,给他请大夫!
前几天看过了,伤在心肺,又是咳血又是高烧不退的,没救了。周必正站在牢门口,淡淡说道。
裴寂眼前再次闪过沈青葙含泪的脸,沉声道:沈白洛是重要嫌犯,他若是命丧于此,明公也脱不开干系。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拒捕被伤,医石无效,又不是我不肯救他,周必正不为所动,就算到御前分辩,我也不怕。
裴寂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抓捕的武侯上门时,沈白洛一连杀死两人,带着妹妹逃走,之后又在别院中伤了一名武侯,自己也被重创,从脉息来看,要想活命,希望的确不大。
可她只有这么一个兄长,若是因她丧命,她只怕一辈子都不能安心。
郭锻,裴寂扬声道,立刻打发人快马回府去取天香膏和清灵散,再让人去折冲府问问,找一个老道的随军大夫过来。
周必正在边上听着,想起名门世族总有些秘而不传的宝贝,这天香膏和清灵散,大约就是河东裴氏世传的疗伤圣药,只是一个小小的沈白洛,何至于让裴寂如此大费周章?
他正思忖着,忽听床铺一阵乱响,沈白洛圆睁双眼坐了起来,大叫一声:信,胡延庆的信!
在场几人都是一凛,连忙再看时,咕咚一声,沈白洛重重地倒了下去,原来方才那一叫,只是烧得迷糊时毫无意识的叫喊。
裴寂心思急转,欲待细问,眼见沈白洛人事不省,略一思忖,向崔白说道:我有急事先走一步,子墨你在此照应着,我去去就回!
周必正怒道:裴寂,你当监房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寂看他一眼,淡淡说道:所有后果,裴某一力承当。
门外,齐云缙转身离开,快步走进沈潜牢中,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说,你瞒下了什么?
下官,沈潜被他勒得喘不过气,连声咳嗽,不敢……
胡延庆有什么信?齐云缙厉声低喝,说!
半柱香后,齐云缙走出房门,叫来了随从:去义仓东厕门前的青石底下找一封信!
周必正闻声赶来,就听齐云缙道:沈白洛留不得,杀了!
崔白还在。周必正低声提醒道。
齐云缙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裴寂出得府衙,快马加鞭直奔驿馆,急急往沈青葙房中走去,刚到廊下,隔着纱窗就见沈青葙坐在榻上,对面的韦策半探着身子向着她,正低声跟她说话。
她低着头背对着他,裴寂看不见她的神色,然而韦策脸上的温存那么明显,更何况她的手,还握在韦策手中。
裴寂站在窗前,目光掠过两人交握的双手,停在韦策那双乌皮六合靴上。
是他?
她不惜刺伤他,就是为了投向韦策的怀抱?
片刻之后,裴寂转身离开。
径自回到房中,负手站在窗下,看着无形的春风,一点点拂动廊下那丛细细的凤尾竹。
却在这时,见她沿着幽深的回廊,急急往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