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物件砸中他额头,英肃然见了血色,心头怒意稍解。
顾易俯首又道:属下亦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自然知道属下的忠心,属下断是不敢教训殿下的。
起来罢。英肃然收了怒,眼神阴戾:还有一事,你须据实告我。
殿下请问。
那个叫做谢淖的晋将,竟能得鄂王信任如斯,连我与大晋其余几个亲王往来之事都知道。我不得不再问你一句:你当初几次奉我之命北赴大晋与诸王晤面,果真未留下任何把柄在鄂王手中?
顾易面色严慎,答道:殿下放心。之前每一回殿下都反复叮嘱,属下也都回殿下以实,殿下怎又突然疑心了?
英肃然忽地轻笑,眼中戾意褪去大半。他道:没什么。今日午睡做了个奇梦,竟梦见你同鄂王勾结,要害我的命。
顾易面不改色,道:属下的命,是同殿下绑在一处的。属下倘若要害殿下的命,那属下亦会赔上自己的命。属下惜命,怎敢如此。殿下的梦想来是反的。
英肃然搓了搓扳指,笑着道:是了,你最惜命。他又将顾易看两眼,夜深了,你退下歇去罢。
顾易再行过礼,退出书阁后,面无表情地抬起衣袖,轻轻拭去额头被砸出的血迹。
……
破晓之前,天色乌黑无光。
沈毓章自睡梦中被下人叫醒。
有人夜叩沈府,言称要举发成王之罪。
沈毓章嘱咐不可惊动沈尚铭及夫人,叫小厮把来者引去偏厅,自己速速穿衣,然后走去见客。
待见来者,沈毓章本升起冀望的那颗心又沉了下去。
这些时日他本就少眠,此刻心情更是烦闷。沈毓章接过小厮奉的热茶,让人退走,然后不紧不慢地喝一口,看向那人,冷冷道:顾大人。成王派你来扰沈某清梦,又是做了什么盘算?
顾易对他一揖,道:沈将军,别来无恙。
沈毓章不说话,脸上已挂逐客之意。
顾易又道:沈将军,顾某当日在金峡关多有得罪。然沈将军现掌兵部事,顾某职属兵部,亦是沈将军之下官,眼下有事来禀,沈将军要拒顾某于门外?
沈毓章道:有话便说。
顾易道:顾某此来,是为举发成王之罪。景和十二年十月,成王同兵部侍郎郑劾、大理寺卿吴奂颉等人构陷裴穆清将军畏战不守之罪。景和十七年元月,成王再同诸人构陷卓少疆通敌之罪。自景和十四年至今,成王更与大晋诸王屡次通谋,欲以大平疆土换大晋出兵、助其登大位。今卓少炎陷罪,罪亦为成王所构陷。
这些罪名固然不稀奇,沈毓章不过苦于无实证耳。
此时闻言,沈毓章按下茶盏,你拿什么举证成王数罪?
顾易道:当年裴穆清将军之案宗、归京所携兵部之矫诏、卓少疆与谢淖私通之伪书、大晋中将军之伪印、成王与大晋诸王通谋之书函、前后所有涉案官吏名单……全在顾某手中。
沈毓章面孔一震。
他打量着顾易,再问:何以能全在你手中?
顾易道:当初所有物证,皆由顾某奉成王之命亲手淹埋。除裴穆清将军一案,其余每一宗大罪,顾某皆参豫其中。
沈毓章重现冷意:你今来举发成王,拿着这些物证,是要同朝廷做交易?朝廷要答应你何事,你才愿把这些物证交与朝廷?
顾易摇头,沈将军。顾某不需同朝廷做交易。顾某将物证交与朝廷,便是愿与成王同罪。
沈毓章几不能信。
眼前这个男人,当初在金峡关撤了他的帅旗,案他通敌徇私之罪,当时是何等的佞势逼人,如今岂又能作出这副模样。
沈毓章疑道:你图什么?
顾易道:顾某所图,与沈将军同,亦与卓将军同。
沈毓章一时怔然。
顾易露出十分淡的一点笑意,如同一个在漫漫长夜中的苦行之人于万里跋涉之后终见曙光。
他道:景和九年,顾某奉裴穆清将军之命,化名入奉成王府。成王多疑,顾某连续三年皆未能成功取信于成王。一直到景和十二年,裴将军不幸被害,顾某方借着卓将军府宴弑兄一事得获成王信任。
这世间欲为裴将军平冤、欲肃清朝纲、欲改换明主之人,并非只有沈将军与卓将军二人。
顾易瞥了一眼沈毓章震惊难抑的神情,又道:
景和十二年七月,裴将军奉诏北镇豫州。裴将军离京前,自认此去北境至凶,曾嘱顾某道:‘少辈诸学生中,得我最挂念者,不外乎沈毓章、卓少炎二人。毓章去岁奉诏南下,数年之内当无大碍。然少炎性刚烈,遇事必有险,你须替我守好她的性命,你可做得到?’
第38章 叁拾捌
当时裴穆清问完,目光矍铄地看着顾易。
顾易回答说:请将军放心。我必竭力,保将军挂念之人性命无虞。
裴穆清颇欣慰地点了下头。二人所待的这间屋子里,有几有椅,有兵谱在书柜之中,有名兵置于兰锜之上。除此之外,便无它饰了。屋室阔大而无曲折,极像裴穆清之心胸。
顾易道:北境至险,恒、安、肆三州已死了那么多位将校。将军明知成王及兵部诸吏不怀善心,为何还要去?将军功勋卓著,虽临圣意,但亦可称病而不奉。
裴穆清沉吟着,道:为将者,战本为国,不为其它。我今若恃功高而不奉诏,此例一开,今后国中建功之武臣岂非皆可效此,朝纲必坏。
顾易沉默了。
此即为裴穆清之忠骨,一生难改,亦不当改。
裴穆清打量着顾易,稍踱两步,慨而言道:今致如此朝局,过亦在我。倘是早些年便对成王多加提防、多放些人在成王身旁,哪会有如今大半兵部皆听成王之令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