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藻一天未归。快到傍晚,程倚天听汪悛的话,又出去找。找了一大圈,天全黑了,回到骡马巷时,一个人影从旁边街道上钻出来。程倚天被一把抓住。
毕竟没了武功,程倚天顿时一惊。仔细一看,发现原来是薛藻。
程倚天又气又急:你到底做了什么?
薛藻把他拉到墙角:我把梁王宫的人彻底甩掉啦。
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到底做了什么?
四目相对,薛藻无奈,只好交代:也没什么,就是,我把火灵花放到梁王宫门口去卖。不等程倚天发急,他立马提起嗓门把话说下去:寻常人买花,九盆九盆买。运气好,一天可以推销出去九盆。运气不好,这么多火灵花,一盆都卖不出去。王宫就不同了。新月盟是仅次于天都和苍龙的大盟会,新州是主城,梁王宫财大气粗。我的设想是,也许,一天就可以把我们带来所有的火灵花脱销。
但是,梁王宫没有要你的花。
薛藻微微尴尬:是啊。
你打人了?
这你怎么知道?
没有大人,梁王宫怎会派那么多人捉拿你,季琳公主都出来了。
薛藻叹了半天气,突然拉住程倚天的手:程大哥,你再教我些功夫。现在的我,虽然推打几个强壮的男人没问题,有那么多人一起围攻我,我就应付不过来。
程倚天盯着他的眼睛,不说话。
我们要自保啊,你说对不对?薛藻渴求的眼神无辜到纯粹。
乾元功练到三重就很不容易,程倚天无可奈何,再往上练,也许好几年都没有一点儿进步。
那我现在怎么办呢?
程倚天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抬头才说:先回去休息吧,好吗?
两个人一起往回走,黑暗中,落后一些的薛藻一双眼睛目光闪烁不定。第二天相安无事,第三天,早市结束,花市之上,一个人,踏住了薛藻端着许多花盆的托盘。
是冷平!
一看到那张自以为高人一等因此冷冰冰的脸,程倚天和薛藻都预感到突如其来的危机。
尤其是薛藻,他内心深处深藏着对本族人的惧怕。冷汗一下子从脊背上滑落。他急忙要跑,一柄冷剑已擦着他的后背向后颈猛削过来。
薛藻忘了自己练过乾元功,他只能下意识趴倒在地上,不妨被冷平赶上一脚在肚子上。薛藻被踢得高高飞起来,耳中听到什么,可是,没法反应,仰面摔倒。摔得很重,五脏六腑都要震碎了似的,头一阵阵发晕,眼前金星直冒。
程倚天冒死冲过来,抱着薛藻躲开冷平二次进攻过来的剑。程倚天在薛藻耳边轻语:我说,你做。运气!冷平的剑如毒龙出海刺过来时,他一口气说出身体以及双臂上二十多个穴位名称。这些穴位在哪里,有什么用,薛藻早练习得熟透透的。但只觉得一股热气由丹田升起,经过小腹、胸口,最后分开至两条手臂。程倚天还在说:左腿弓,右出拳。又道:右腿横扫,上三路左拳。在罗河村时,他们曾经就这么配合比划过。所不同者,今天用上了乾元功,薛藻两只手变成灵活的武器。黑虎掏心,右肘横击……一招又一招,越打越顺手,越顺手出招越快。乃至于到了最后,冷平的剑无惊无险出现在面前,程倚天没有指点。薛藻十指一曲,一股阳刚真力成了实质。冷平的剑定格在空中,接着,薛藻双手交错,冷平的手腕不由自主跟着转动。转到不能转,那股力,沿着剑传到手,又传到手臂。
程倚天喝道:拳打中门。薛藻一拳打在冷平的胸口。一股真力涌出,冷平受不了,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自己居然把火部第一高手给打败了!薛藻高兴得又叫又跳。好景不长,大街上又跑过来一支队伍。为首一人,散着一头黑发,头上还勒一条白色中间绣着金色太阳图案的抹额。忽略那个金太阳图案的话,这个人的外形,倒是像个头陀。但见他提着一把长长的兵器,目露凶光,奔走而来。
人没到,杀气已到。
程倚天感觉到危机,拉住薛藻:快走。
薛藻正得意着:为什么要走?冷平都被我打败,火部已经没有我们必须要害怕的人。
这个人你挡不住的!程倚天拉不动他,气急不已,怒声吼道。
说时迟,那时快,提长刀的头陀已经来到面前。长刀一挥,当即便如晴天之中亮起一道霹雳。薛藻运气不急,刀光已近面门。
程倚天一口真气刚刚提起,脊椎上七根附骨针全部被牵动,整根脊柱,立刻寸断了一样。他没得选择,闭着眼睛横着撞出去。不料那举刀的头陀是个练家子,步伐精妙身形飘忽,可是,当受到外力碰撞时,头陀的身体顿如铁铸一般。程倚天撞了一下,反让自己气血翻涌。
薛藻害怕得闭上眼睛,束手待毙。他觉得,自己这会是要被一劈两半。比起自杀的父亲,和被火焚的姐姐,这样的死法,也够凄惨。
但是,足下一轻,有个力量裹着他,飘到一边。一个熟悉的气息蓦然出现在身边,薛藻惊喜交加,猛然睁眼。耳边叮叮当当,等他回过神,再去看,却见一名黑色衣裳肩头绣孔雀图案的武士,持剑挡住了头陀的长刀。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剑和刀碰撞时发出的声响。
刀,越发刚猛。
剑,只得把招数变化得更快些。
今天穿一件杏色衣裳的鹰王,先将薛藻丢在一边,然后随手一招,捂着胸口又头昏眼花的程倚天自发跌倒近前。
鹰王翻手一托,程倚天双足立刻站稳。这一跌一站,完全出自于被动。程倚天心知肚明,因此骨子里觉得很是难堪。这么一来,他当即冷下一张脸。鹰王施施然,笑着问:逸城公子,这使长刀的武士端是厉害。若想用贺琮的剑,破了这刚猛的刀,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去做呢?
程倚天哼了一声:海涛龙汐那么精妙,贺侍卫只要学过,哪怕只有三四分修为,这场对决,轻松便可赢了。说到这儿,突然一笑:不会吧,名为主仆,实为师徒。堂堂鹰王殿下,居然对心腹手下藏私?
鹰王羞恼:那是他的太虚功练不到火候,孤没法传授。
程倚天闻言哈哈一笑。
薛藻突然开口:我知道怎么破了这个头陀的长刀。走到其他随从面前,要了一把剑。但见他的脸猛然变得红彤彤的,鹰王固然一怔,程倚天也非常吃惊。薛藻提剑,大步来到游斗圈旁。贺琮和那头陀过招正到激烈时,那头陀左三下、右三下,硬生生压制住了贺琮的剑势,然后长刀一举,一连串力劈华山。因为动作奇快,中间即便露出破绽,这破绽一闪而过,也是等于没有。可怜贺琮失了先机,再精妙的剑招也使不出来,完全拼力气。
薛藻咬着牙,红彤彤的脸上,瞪大的眼睛几乎要喷出血来。他运足了气,右手提剑,用力往前一刺。也就是那一闪而过的破绽,可可儿被他捕捉到了。头陀但觉凉风袭胸,仓促间,猛地吸腹,后退。贺琮的剑海浪滔滔一般卷上来。可是,薛藻剑上的乾元真气挡住了贺琮,就在头陀的胸口差半分就要被带着乾元真气的长剑刺中时,头陀的刀和贺琮的剑一起对付了薛藻。
刀剑相碰,贺琮和头陀齐感手腕一震。可惜乾元功用过了,薛藻真力不济,未能趁胜追击。但这也足以让那两个人吃了一惊。头陀、贺琮纷纷收住兵器,一起住手。
冷平醒转,手下人跑过来像头陀禀报。看见鹰王,那头陀已然胆怯。这会儿,又出来一个如此神奇的对手,当真情势不太好。慌慌张张瞧了对手一眼,头陀沉声下令:先撤!火部的人扶起冷平,一众人匆匆而退。
贺琮要追,被鹰王喝止。
记忆,是个神奇的东西。无论时光如何轮转,最纯粹年代里发生的最纯粹的记忆,永远都是一生中镌刻最深的印痕。而对于薛藻而言,这样的印痕,镌刻在九岁那年,在稷山河边。
不是姐姐呼唤弟弟的声音,也不是姐姐带着弟弟抓鱼的情景,是他被姐姐薛萍萍从水里救上来,姐弟俩口角时,突然之间,他看到了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从火部流亡出来,离开本岛,躲避入紫荆,在启昌府混迹了四年,辗转又来到这里。人世间的沧桑,翻翻转转,他算是吃得足了。从一个不谙俗事的孩童,到如今学会三层乾元功的少年——薛藻,变化很大。倘若父亲和姐姐重生,大概都会认不出来吧。
可是,偏偏在他眼里,那个倏忽出现,又倏忽消失的人,至今也没什么变化。始终那么英伟,那么漂亮。蓬莱人都传说,现任天都王是天都先城主捡来的孩子。多聪明的脑袋也想象不出:为何这个捡来的孩子,气质还这样高贵吧?
他一步一步往前挪,直到快接近白梅侍卫。
贺琮守卫在距离主上三丈开外的地方,一动不动。三丈以外,一个竹亭。竹亭里面,鹰王正和逸城公子程倚天说话。
梁王车辇上的洞因何而来,这会儿真相大白。鹰王背负双手,来回踱了好几回,方才驻足对程倚天说:你挑人训练,想要和孤做对,挑谁不好,非要挑上薛藻?
程倚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挑薛藻怎么啦?我初来乍到,遇到哪个便是哪个。冷冷一笑,我听说蓬莱洲上,黑翼鹰王和你的黑风三十六骑所向披靡,无人能敌。既然我来了,多少要打破一下这种现状,这有什么不可以?刚说完,一阵杀气扑面。鹰王的脸,一下子凑得很近。程倚天已然感觉到他体内汹涌澎湃的太虚功。乾元混天功不能流动,完全成了死水。如果受到太虚功的重击,逸城公子当场便要从这个世界消失。
程倚天禁不住后退。退了几步,背触到竹亭的柱子,退无可退。
鹰王咬牙切齿:你一定会后悔!呼的转身,停了片刻,再说话,声音已经重新平静下来。你最好多点小心,他说:薛藻这个人,今年大约十六岁,亦或是十七岁,可是心机深沉,不弱于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