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婕妤很久没看过贤妃露出这般慌张的姿态,放下手中正拿着的绣着花的绷子,淡淡问道:姐姐,何事呀?
贤妃警惕地朝外面看了看,然后将门关起来。吩咐宫女们都下去,然后坐下来道:妹妹,你没有察觉吗?
岳婕妤揣着明白装糊涂,说:姐姐说的是什么事?妹妹愚钝,不明白。
贤妃看着她的眼睛,半晌,道:有人要对付我。为了让岳婕妤了解得更清晰些,挑明了道:柳修仪,柳修仪要将手伸到你我的身上。
岳婕妤笑了一声道:姐姐,你这话说得好生奇怪,方才明明说是有人要对付你,怎么一下子,就变成这人的手除了伸到你身上,还伸到我身上来了呢?
贤妃没有直接挑破,用了比较委婉的说辞道:因为我们是一体呀。
岳婕妤沉默,过了一会儿才问:我想不明白,姐姐何以认定危机即将降临呢?
贤妃道:韩美人疯了,妹妹当真以为是碰巧或者天注定?
岳婕妤道:说是韩美人原本就是一个福薄的人,跟着她一起到天都进明华宫的自然也承受不了这天降的福气。她们中只是做了宫女的,一个一个都丢了性命,在阴曹地府过得不好,所以要来找将她们带入这个劫数的韩美人。昔日的姐妹命太苦了,来找她,好端端的人才演变成这样。不是碰巧或者天注定,姐姐认为还会是哪样呢?
贤妃冷笑一声,道:这种伎俩瞒别人可以,瞒本宫那是太不足一提了。说着,她站起来。
岳婕妤好一阵思忖,坐在那里没有动,听贤妃转身继续细说。
原来,这贤妃果真是个真正精细的人。虽然被表面上的文章也吓了一跳,但是,透过柳修仪的那句话,她也嗅出了韩美人最后对她疯言疯语的不寻常。
柳修仪的举动分明告诉她,这一切根本就是人所控制的。
而这个控制局势发展的人,除了她本人外,又绝无他人。
贤妃对岳婕妤道:我方才去过鸿熙池,在韩美人事发的地方细细查探过。
岳婕妤取过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轻轻啜着,依然不发一言。
贤妃便接下去道:树长得细密的地方,灌木断裂倒伏得不少,尤其是背对着韩美人昏倒方向的,草木很凌乱,但是不管怎么凌乱,大致的方向却都是一致的。
岳婕妤这下子忍不住了,问:这代表什么?
贤妃走回座位,坐下来,道:代表什么,妹妹难道还想不出来么?
岳婕妤讪笑了一下。
贤妃将谜底揭示出来:锦然亭边的林子里,出现的根本就不是鬼,而是人。
岳婕妤道:即使如此,韩美人的话里面提到,死去的那个欣茹在她住的屋子里也出现了,这怎么解释?
贤妃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顿了顿,反问她:妹妹,你听过罂粟这种东西吗?
岳婕妤没有她那么渊博的学识,茫然摇头。
贤妃便用一种悠远的语气叙述起来:在我们这个国度某一个地势开阔的山谷里,种着这样一种花,它本身并不十分漂亮,但是开出的花朵,颜色却非常显眼。当许许多多这样的花种在一起,一起盛放,穿行在山谷中,早晨的太阳从山的背后徐徐升起,灿烂的光辉播撒在大地上,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就会让你心摇神驰。微甜苦香的气息弥漫在四周,那雪白的、淡紫的、鲜红的花朵,每一朵都让不自觉感到它们是那样的妖冶、那样的奔放。而这种花结出的果实,流出的液汁——
她的叙述如此具有感染力,让岳婕妤不知不觉间站起来,一边后退一边呼吸加重。
贤妃道:这种花结出的果实、流出的液汁可以做成非常厉害的致幻药物,当地人称为‘神秘的幻影’。
岳婕妤努力咽了口唾沫,道:当地人?你知道是哪个地方的人?因为嘴巴很干,所以说出来的话都是涩涩的。
贤妃轻轻吐出几个字:海州,建苏,阳西县的含春谷。
岳婕妤想了想,道:宫里面从海州来的,只有一个人。
贤妃默默点头。
岳婕妤仓皇的眼神飞快地往墙的背后撩去,那没有实质的目光,简直要穿透厚厚的墙壁一般。
是她?她竟然忍不住非常害怕。
贤妃点头强调:正是!正是她!
那么,岳婕妤稳定了一下心神,涩声道:那个从烟云阁被赶出去的碧钗,就该是她给故意安插进烟云阁的?想了想,道:那个丫头自算计了韩美人,自己也没落得好处。雪妃为人寡恩,除了她知心的宫女,并不十分爱惜宫婢。现在,她给这个丫头机遇,这个丫头自当好好把握。
可是……岳婕妤说完刚刚一长串的话,仔细想了想,问道:你怎么就确定是从海州得来的神秘幻影做的怪呢?你可有证据?
贤妃道:证据想要找,也是不无可以。那天碧钗站在门口,我已经有所怀疑。韩美人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那股来自于神秘幻影的辛辣气息已然瞒不过我。歇了片刻,道:锦然亭边留下的痕迹至少证明了韩美人真的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而如你先前所说,韩美人已经回了烟云阁,还看到了死去的欣茹,不是致幻药物作用还有什么解释?
岳婕妤颇受震动,出神好久,然后不自觉嗫嚅:她怎么能有这么大本事?她怎么能有这么大本事呢?看着贤妃又问:她又怎么会有这么大胆子?就不怕证据查实,王后会治她的罪吗?
贤妃叹了一声,道:问题就在这里。片刻后又道:这也是我急着要来找你商量的原因。
岳婕妤突然想起什么,问她:韩美人被带走的时候,她曾经在你耳边说了句话,那到底是什么?
贤妃没料到这时候她还有这么一问,一时愣住。
岳婕妤却是突然回过神来了,紧绷的精神蓦地松懈了一些,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这么做的目的应该是针对姐姐你吧?虽然到底是什么原因,我还不知道,但是可以想得到的,应该是姐姐之前有什么地方得罪人家啦。
贤妃顿时着急起来,道: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从捧云妃上位起,你和我就应该是一条绳子上的蚱蜢,就算是我的事情,你也应该积极想着应对呀。
岳影珊颇为不赞同,道:姐姐说错了。对付你的人之所以会有这么大胆子以及这么大本事,我突然想到了答案。那就是此人现在背靠云妃,她所有的一切举措定当都是从云妃的角度出发。
贤妃叹了一声,道:你果然还有些眼光,看得不错。
这也就是说,岳婕妤语气开始发冷,揭露宫中如今不可否认的现实:就像当初雪妃控制后宫,为所欲为一样,如今的云妃也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去查证据,查来查去,还不是查到云妃头上?她做事那么狠毒,所有的后果一定都已经计算到了。而明华宫里的人,到头来,生死都是明华宫真正的主人说了算。这个主人不是王后,也不是我们,而是鹰王。
贤妃道:妹妹说得越来越对味儿了。
岳婕妤道:当初雪妃打方充仪的胎,为了给人们一个交代,鹰王竟然赐死方充仪。雪妃也因之怀上王嗣。如果我们将云妃逼上了法令闻讯之路,那我们的结局岂非会和方充仪一样?鹰王是绝对不会杀了云妃的,如果非要有一个是非曲直出来,那就只能有一个结论。
贤妃道:说下去呀。
岳婕妤不谦虚,道:我们是诬告,然后必须死!
贤妃点点头,道:你说得实在太对了。我们没有反击的可能,只能求自保。
岳婕妤道:那她对姐姐说的究竟是什么话呢?
贤妃和她对视半晌,才开口:她说,欣茹之死乃是我造成。
为何?岳婕妤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禁不住诧异。
贤妃苦笑道:因为云妃能持续在后宫中立足,她存在的必然性已经越来越大。说着,说起雪妃除夕陷害云妃的事。鹰王一直诟病云妃文不通今古、艺不达书画,说是十足神似瑞祥郡主,其实神韵差得很远。如果不是柳才人出主意让云妃在龙乾宫外痴守一夜,只怕,云妃独霸王宠就要成为过去。
你竟然这么快就想将柳修仪从云妃的身边剔除去,岳婕妤的话里投射出极端复杂的意味,她一直佩服贤妃,这时候更是钦佩得五体投地。但是,贤妃的机智换成另外一个状态,不也是险恶至极的心计城府吗?昔日是友,今遭已经敌友难分,倘若一朝成为敌人,自己能否成为她的对手?
梅园一角,柳修仪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交给碧钗。
碧钗含笑收下,道:修仪娘娘,但凡有差遣的地方,您尽管吩咐奴婢去。无论多么难为,奴婢都尽心尽力。
柳修仪微微一笑,然后道:东西都已经处理了吧?
碧钗道:都用盐卤给浸泡过了,然后挖地三尺掩埋,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人抓住任何把柄。
柳修仪点点头,然后吩咐她速速离开。
烟云阁没了主子,但还是需要宫女照料。碧钗暂时也没有其他安排,所以还是回去那里。柳修仪在梅园里看梅花,玩赏了半日,这才信步回宫。
甫进宫门,岳婕妤从紫元阁里面走出来,和她迎面碰上。
柳修仪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轻轻一笑,道:岳婕妤,天气晴好,没有出去散心?
岳婕妤嘴巴翕动了几下,想说什么,始终还是没说出来。
柳修仪很无所谓地颔首,然后转身欲走。岳婕妤这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叫起来:柳修仪——
柳修仪驻足侧身,凝视于他。
岳婕妤脸涨得通红,勉力道:姐姐晚上可有时间?妹妹准备了香茶点心,晚膳后欲与姐姐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