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措摁下了车门锁,嗓音从头至尾一直很平静:走吧,先带你去报道。
......
鹿绿?
......我再吹会儿空调。
鹿绿靠着车门,把脸压在黑乎乎的车窗上,不让他瞅见,外面太热了。
......
隔了约莫有三分钟。
裴措听到了啜泣声。
非常真实的那种。
他转过头,看见了小姑娘微微耸动的背和一抽一抽的肩。
外面太热了。
她说,带着无法抑制的沙哑哭腔,这他妈什么破夏天啊,烦死人了。
......
裴措没有见过鹿绿哭。
演戏的那种不算。
但哪怕是演戏的时候,鹿绿也能哭的非常感情充沛,让人头疼。
鹿赤那家伙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次这样的诓骗,都快麻木了,然而下一次,还是会被她给成功诓到。
这样的姑娘,一旦真哭起来,堪比生化武器。
还是专门攻心的那种。
好长一段时间,裴措都没有开口说话。
二十几年来,他很少安慰人,就算安慰,也只是男人间拍拍肩膀碰个杯之类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面对这样一个幼小又娇弱的姑娘,好像不太适用。
唉。
正在裴措难得迟疑之际,鹿绿开口了。
她的脸还埋在车窗和车门的交错阴影处,看不清具体神情,但从沙哑的嗓音里,可以感觉出十足十的脆弱和迷茫,裴措,你说,我真的是个神经病吗?
......肯定不是。
裴措沉默片刻,斟酌道,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持续时间长了,压抑的过了,就会产生一些心理上的病症,完全可以治愈的。不至于是神经病。
他的解释,平板而直白,单看措辞,听上去反而更像是善意的谎言。
仿佛是医生对癌症患者说不要担心,一定会好的同情式安慰。
但因为他是裴措。
所以鹿绿相信了。
她轻轻地叹口气:我肯定不是什么抑郁症对吧?
我上网查过,抑郁症患者都会有自残和自杀倾向的,但我觉得我没有啊。我比任何人都想好好地活下去,不吃过期食物,不走危险的夜路,过马路的时候从来不闯红路灯,安全意识特别强。
你这样很好。
裴措淡淡一笑,说明就算是抑郁,也是很轻微的那种,完全不值得忧虑。
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鹿绿逐渐平缓了语气,我觉得,其实只要我高考结束,不住在家里,搬出去天高皇帝远的,不跟爹妈和鹿赤说话,久而久之心情就好了,就不会......这样了。
嗯,换一个环境确实影响很大,有的时候......
说到这里,裴措忽然觉得不对。
不跟爹妈和......鹿赤说话?
你没想到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鹿绿已经把眼泪都擦干净了,睫毛一起一落,非常平静。
眼眸因为被水洗过,而显得越发清澈和感觉,就像她的嗓音,在这个世上,我最讨厌的人,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任何欺负嘲笑过我的人。
而是鹿赤。
你知道我为什么厌恶我自己吗?
不是因为觉得自己哪里不好,而是觉得自己有病。
从小到大,对我最好的亲人是鹿赤,唯一会担心我,会为我着想的人,也是鹿赤。
但是这个世上,最令我难过的存在,就是他。
我希望他平安的,幸福。而且平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