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太后病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欠奉,无需担心师父会吃亏。倒是师父,今日可得悠着点,别将俞太后当场气死才好……还没到闭眼归西的时候呢!
顾山长略一点头。
……
片刻后,寝室里的人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俞太后和顾山长两人。
俞太后看着顾山长。
顾山长没有回视,目光看向别处。
一盏茶过后,还是无人张口。
又过一盏茶功夫,俞太后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娴之……
太后娘娘还是叫我顾山长吧!顾山长冷冷张口:这一声娴之,我委实担当不起。
俞太后心中一痛,没再纠缠称呼的问题,很快改口:也罢,你做了大半辈子的山长,哀家称呼你山长便是。
霁哥儿他们几个,如今都随着你读书。哀家听闻后,心里也极是欣慰欢喜。以你的才学,给几个孩童启蒙读书,绰绰有余……
顾山长淡淡打断俞太后:我教导阿萝读书,其余几个顺便一同读书而已。
俞太后:……
俞太后被噎了一回,也不动气,心里反而浮起丝丝欣喜。
娴之肯来看她,还肯和她说话。
或许,娴之还惦记着昔日的友情,并无和她彻底反目决裂之意。哪怕是娴之冷言冷语出言讥讽,她也能一一忍了。
顾山长终于抬眼看了过来,正好捕捉到俞太后眼底那一丝掩饰不住的愉悦。心底竭力压抑的愤怒憎恨骤然涌了上来。
原本计划好的冷静决裂,也被抛诸一旁。
太后娘娘算无遗策,令人钦佩。顾山长声音冰冷:当日以一封信诱我出蜀王府。之后,我被困在郡守府两个多月。每日被灌以汤药,昏睡不醒。
那些时日,我一直在想,为何一个人会变得面目全非?
权势就那么重要吗?比相识相交了几十年的友情更重要?那个和我年幼相识曾声称和我相交到老的挚友,为何忍心对我下手?
字字如刀,割得俞太后心痛难当:娴之,对不起……
不必说什么对不起。
顾山长目光如冰,声音里满是憎恨:你有你的立场,做什么都没错。错的是我。是我太过善良心软,是我太过天真可笑。明知你早已黑了心肠变了个人,却固执地以为你对我不同。结果连累了明曦。
明曦没有对我说实话,不肯告诉我到底付出了什么,才换得我平安归来。
我苟全性命,忍着耻辱活下来,也是为了明曦。否则,我早在被关进郡守府的第一日,便撞墙自尽了。
我今日前来,是要将一切和你说得清楚明白。
在你命人对我动手的那一日,你我的情谊便已一刀两断。
你怕见我,所以这几个月来,从未主动宣召我前来。我更不愿见你,因为见你一面,便令我心中愈发憎厌自己,恨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今日过后,你我再不必相见。
说完后,顾山长起身便走。
俞太后面色惨白,下意识地站起身:娴之……
可恨她全身无力,只迈了一步,便双腿发软。
顾山长头也未回,迈步走了出去。
……
这就是顾娴之。
爱憎分明,眼中从来揉不得沙子。对一个人好时,掏心掏肺。恨一个人时,拂袖而去,绝不回头。
当年和顾家决裂时,她便是如此。迈过顾家门槛,再也没回过头。
她说不会再来见自己,就真得不会再来了。
俞太后又喊了一声娴之,眼前骤然一黑,身体晃了晃,倒了下去。
顾山长耳力灵敏,听到身后的异样动静,依旧未曾回头。推门走了出去,对着守在门外的芷兰玉乔说道:太后娘娘昏倒了,你们两个进去扶太后娘娘回床榻。
芷兰玉乔齐齐变色,快步冲进了寝室里。
顾山长面色未变,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到了谢明曦面前。
谢明曦看着神色畅快的顾山长,低声问道:师父现在感觉如何?
顾山长想了想:如割了一块腐肉,有鲜血淋漓的畅快。
不管如何,畅快就好!
比憋在心里好多了!
这几个月来,顾山长住在宫中,每日说说笑笑,看似心情颇佳。熟知顾山长性情脾气的谢明曦,却知道顾山长避着俞太后,如鲠在喉。
今日便将这根卡在喉咙的刺彻底拔除,落个肆意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