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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你就这么喜欢我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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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净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有水滴从头顶滚落下来,他仰起脸,正好迎上了谢筱竹的眼神。

谢筱竹俯下脸亲他,湿漉漉的头发从他脸上划过,留下了水痕,还弄得他有点痒。

他推开谢筱竹,抹着脸埋怨:刚吹干的头发。

转过身才发现,谢筱竹只有下半身裹了一条浴巾,看起来像是洗到一半跑出来的。裴净来不及细想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只知道身上半湿半干的很不舒服。但因为被手臂钳住了腰,所以被迫面向他,衣襟还是被浸湿一片。

你在这里做什么?谢筱竹端详了裴净的脸,好像是在观察动物园里新来的小浣熊。

裴净还在坚持不懈地推开他:我在等你醒来。

想到背后打不开的门,他随口问道:话说回来,这个房间为什么锁起……

一句话都没有说完,谢筱竹就再次毫无道理地捧住他的脸压下来。吮吸完他的嘴唇又反复舔过后,他用拇指擦干净嘴角,思索后道:家里居然有柑橘味的沐浴乳吗?

不清楚,我随手拿的。

是吗,谢筱竹笑,那你尝尝我的是什么味道。

裴净又晕起来,嘴上拒绝着,可谢筱竹主动把唇凑上来轻蹭他时,他还是毫无原则地按照他说的办了。谢筱竹的嘴唇比想象中软很多,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吃过的糯米团子。

结束后他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不确定地猜测:好像是……茉莉味?

猜错了,是白茶。

虽然无关紧要,但答案错误还是让他有点不悦,嘴里忍不住嘟囔起来:这种有什么好猜的啊,沐浴乳又不是食物。说着推开谢筱竹,向后往门上一靠,命令道:快去把头发吹干,不然会得风湿病。

谢筱竹握住裴净的腰把他捞回来:你帮我吹。

裴净没想过谢筱竹这个年纪的人还能有那么多头发。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每到考试或者论文的死线之前,大家都没日没夜的熬着不睡觉,头发自然也是一把把地掉。身边人三十几岁做领导的不少见,随之而来的附赠也多,其中一项就是发际线上移。

谢筱竹也三十几了吧,不是什么游手好闲不动脑的人,工作也很辛苦,居然留有如此浓密的头发,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在无数次给小霖洗头发的过程中,他发现这孩子是细软发质,不专门吹过的话,就算洗完头,头发也只会软趴趴地躺在头皮上。此时他有点新奇地看着谢筱竹蓬松的头发在自己手下翻飞的样子,发现他的头发摸起来也是软软的。

裴净的手指穿过他的发际,忍不住问:有去烫过吗?

没有,天生的。

是吗……裴净一边想着一边梳理着他半干的头发,突然发现了一根白色的叛徒,手一痒,往手指上缠了两圈,就直接给揪了。

谢筱竹诧异扭头,裴净展示战利品给他看:白头发。

谢筱竹想都没想,呼对着裴净的手吹了一口气,那根透明孱弱的发丝就这么飘摇着掉在了地上。

裴净懊恼大叫起来,跳到地上开始找那根头发。虽然苦寻半天,最终当然是找不到的。

他沮丧起来:你干嘛使坏?

白头发而已。

那也是头发。

谢筱竹用两个手指托着下巴,盯着蹲在地上的裴净瞧了会儿,伸手隔着白衬衫捏住他的乳首,不顾惊声反抗,告诉他:让我们来找一件合身的衣服穿吧,不然今天就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谢筱竹从衣柜里挑了几件对他来说稍紧身的衣服给裴净。只不过是穿个衣服而已,谢筱竹给裴净系腰扣时,不过是往上提了提西裤,又紧了紧裤腰,大概蹭到了不该蹭的地方,裴净就这么挂人身上了。

他环着谢筱竹的脖子,呼吸急促,脸颊紧贴他的颈窝,小声告诉他:我受不了,衣服上都是你的味道。

谢筱竹淡淡的回答在耳边响起:你就这么喜欢我吗?

裴净满脸羞红,手指攥紧了谢筱竹的衣领。

嗯。我想大概是的。说完后他紧紧闭着眼睛,身体也微微发起抖来。

其实他并不期待得到什么回复,因为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想着要得到什么,能够得到什么。一开始,明明只要看着他就够了

谢筱竹屈膝降低高度,把脸放在与裴净胸口齐平的位置,隔着衬衣拨弄一下胸口,问他:会疼吗?

昨天被啃咬过的地方有些红肿,蹭到衣服会微微发疼。但裴净摇头:只是有点痒。

谢筱竹没有再说什么,隔着衣服舔湿了他的右乳。裴净清清楚楚感到温热湿润的舌尖从顶端反复划过,他忍不住抱紧了他的脑袋。他的头发干爽而柔软。

开门的声音响起,裴净颤了颤,立马松开了搭在谢筱竹身上的手。背过身去匆匆系着衬衫的扣子。

谢筱竹若无其事地用手背抹了抹嘴,往门外看了眼:是孙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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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都会在周末的这个点过来打扫。

谢筱竹本想留裴净吃点什么再回去,但裴净一味坚持要回去,说担心孩子,必须离开。谢筱竹便说:起码要送你回去。

出门时,孙姨正背对着他们在灶台前打扫本就一尘不染的壁橱。等待谢筱竹穿鞋的时间里,他一直提心吊胆,万一孙姨转过身来,自己该用怎样的表情和她打招呼。幸运的是,孙姨似乎十分专注,完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那间锁住的房间,想必积了不少灰尘吧,那间房是不是才更应该优先打扫呢。他没头没脑地想着,却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从门缝里看见孙姨向着那扇锁住的门走去。

回去的车上,裴净心不在焉地划着手机上的消息。大堆的留言强行把他拉回现实世界。一想到自己抛下小霖不管,自顾自沉迷于感情上的事情,被欲望控制着每一步前进的方向,就觉得抬不起头来。

因为觉得谢筱竹的车太过显眼,裴净特地让他在距离公寓楼两栋楼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一路上两人几乎什么都没有说,裴净下了车,走到驾驶座的窗前,还是停下了脚步,在车窗前犹豫起来。

他想着起码要说一句谢谢,毕竟从名义上来说,这算是领导亲自送他回家。

不过谢筱竹率先摇下车窗,叫他的名字:裴净。

嗯,部长。站到天光下,不小心又用上了如此这般的称呼。裴净愣愣地应下,微微俯下身准备听候指示。

谢筱竹的五官在温厚的阳光下是如此清晰,他拽下裴净的衣领开始吻他。裴净的心跳漏了一拍,等到谢筱竹松开他,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在一开始就推开他的。

等到谢筱竹的车完全消失后,裴净抬手慢慢捂住脸。他心脏跳动的声音是如此之剧烈,以至于他要停下来缓一缓——不这样做的话,他担心自己会因为兴奋过度而死。

等到心跳终于恢复正常节奏,低着头一个劲儿往家走时,一旁突然传来的犬吠声把他吓了一大跳。

汤圆,坐下!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净这才发现这只冲着自己大叫的狗正是楼上邻居家那只雪团子似的博美,而牵着他的主人显然是自己昨天托付了孩子的邻居陈清。他一下子心虚起来。

陈清看见他和谢筱竹了吗?隔得那么远,应该很难看到才是吧。

他努力挤出了一个局促的笑:这么早下来遛狗啊。

陈清没有接住裴净的目光,而是垂眸看着雪团子小狗:嗯,这家伙很早就把我叫了起来,已经带他遛了好一会儿了。

他叫汤圆对吗,好乖啊。裴净蹲下身强颜欢笑着和汤圆小狗打招呼,背后却冷汗直流。不会的,对方的话里一定没有别的意思。汤圆却圆瞪着大眼睛直着嗓子嗷呜嗷呜叫,直到陈清训了他一嗓子才委屈地闭上嘴巴,喉咙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

被狗讨厌了。裴净尴尬地缩回手。

陈清这孩子也直率,转而用明亮的眼睛注视裴净,冷不防又来了一句:刚刚那个人,是哥的男朋友吗?

完全没有任何希望可言,侥幸的心一下子跌落谷底。裴净感觉身下出现了一个无底深渊,自己随时要尖叫着掉进去。

他硬着头皮站起身:啊,这个的话,说起来小霖有给你添麻烦吗,实在是太感谢了,要不下次请你吃饭吧。

他一边在心里骂谢筱竹不识相,一边往自己脸上扇耳光,一边又努力回想着刚才谢筱竹伸舌头了吗,要是被看见的话简直尴尬得过分了。要是陈清把这件事情告诉小霖怎么办?他会怎么说?或许他会说:裴霖,你的舅舅是一个不知羞耻的同性恋,还和自己的上司鬼混在一起,故意抛下你一个人

可陈清并未表现出半点他意,只是摇摇头:没关系,哥你别跟我客气,小霖很听话,我还教他学了一首曲子。

裴净跟着陈清还有暴躁的汤圆上了四楼。陈清在门口的密码锁上按了几下,门就打开了。

虽然房间结构几乎一模一样,但是不同的装修导致视觉体验完全不同。如果说裴净的家是一个供人生存的老旧公寓房,陈清的家里就是年轻艺术家的生活栖息地。墙上的艺术画,花色奇诡的沙发布,还有客厅一角的氛围灯和地毯,都让人耳目一新。大概是因为家中常有孩子来的缘故,玄关处放了一盆子糖果。房间里东西很多,也说不上多规整,却只让人觉得温馨有趣,并不会因其凌乱产生反感的情绪。

客厅最显眼的布置当然是那架久仰大名的钢琴——前段时间裴净还专门上楼劝阻陈清的扰民行为,透过门缝与钢琴打过照面。虽然钢琴的牌子不是kobeko,而是另外一个大牌子,漆黑光亮的外形也完全说得上是漂亮,最起码能够看出来是被人爱护着的。

舅舅!坐在钢琴凳上的裴霖一看见裴净就跳下来,跑过来扑进他怀里。裴净搂着紧紧环住自己的小朋友,不敢直视一旁的陈清,不敢想象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眼神面对他。

但陈清只是牵着汤圆进了家门,把狗绳解开以后,一边收拾一边云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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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轻地与裴净搭话。

小霖以前是不是学过琴?

学过一点。

报的班吗?

没有没有,我自己不懂装懂教了他一些。怀中的小男孩依旧不肯抬起头,裴净也只好就这么一动不动僵站在原地。

陈清突然生出兴趣似的歪了歪脑袋:哥,你会弹琴?那我教小霖真是班门弄斧了。

裴净赶紧否认他的谦辞,摸摸裴霖的脑袋:小霖,和哥哥说过谢谢没有?

裴霖脸埋在裴净胸口,声音闷在衣服里:谢谢陈老师。

裴净差点没控制好表情。这怎么就叫上老师了?要是这就因为钢琴赖上人家了,他可付不起学费啊。要知道,现在音乐名校的钢琴私教课都是大几百上千的。就算这孩子显然家境不错,上课不是为了钱,告诉他不用付学费,欠下的人情也将是巨额的,他完全想不出该用什么来还

裴净表情都写在脸上,陈清非常轻松地猜到了他的顾虑,一边收拾书包一边主动解围:小霖聪明,更重要的是有天赋,我很愿意免费教他。想要学随时来,大不了我和其他孩子商量一下调个课也没问题。

几乎要被过分的善意击垮了,裴净无法不识好歹地拒绝,除了道谢还是道谢。为了不耽误人家去学校,就算裴霖扎根似的不想动,裴净搬也硬是把他搬了出来。

等到三人都站在门外,陈清轻轻关上门把汤圆的呜呜叫声关进门里,迟疑了一下,把一张纸条塞进裴净手里:哥,这房子就我一个人住,要是你想来弹琴的话,随时来就行。这是密码。还有,小霖好像有点心事,但不太愿意和我说,你记得多和他聊聊天。

裴净接过陈清递来的纸条,一瞬间特别想哭。他紧了紧怀中的孩子:谢谢你。

牵着裴霖回到家中,裴净意识到走进家门的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家因为一家钢琴而形成了完全不同的氛围。裴霖撒开裴净的手以后,也只是绕着家走了一圈,然后在餐桌前坐了下来,开始摆弄桌上的八音盒。

裴净走到微波炉前,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发现微波炉不仅一尘不染,连该有的鸡蛋臭味都没有。看来是有人帮忙清理过了,帮自己省下不少事。他问裴霖吃过早餐了吗,裴霖点点头,开始掰着手指数着,陈老师给他吃了动物形状的馒头,还有馄饨,拌面

裴净汗颜。除非那个大学生有迷恋小动物馒头的癖好,不然他就是专门去买了给小孩子吃的食物。无论从哪方面想,都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他在裴霖身旁坐下,握住他的手,正色道:小霖,楼上的哥哥就是跟咱们客气一下,千万不能当真。如果想要弹钢琴,以后有的是机会,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考试,不要想太多学习之外的事情

裴霖没有作声,倒是裴净自己说着说着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往小霖手上仔仔细细盯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只电话手表不见了踪影。

绞刑架,他此前从未觉得这一段旋律如此漫长,犹如生活一般,每次振动都敲击着他的脑颅……

勉勉强强吧这琴,龚可心呼出一口气,把手肘搁在琴上,支着脑袋打量他,你在哭吗?

裴净慌乱抹起眼睛:抱歉,因为实在弹得太好了,所以就没有控制住……

女人的表情像是在憋笑:你在哭什么?听个琴就哭成这样,小时候应该害怕打雷吧。

面对没什么根据的问题,裴净却抿了抿嘴稍加思索,认真作答:小时候有一点怕,现在还好。

女人不屑地嗤笑出声,重重合上琴,站起身:就是你们这些傻瓜把钢琴捧上了神坛,几个共振的音节而已,听起来和打雷声什么的也没差。

她手凑到裴净眼前打了个响指:看见了吗,没什么区别。

龚可心胸前的项链在阳光下亮闪闪得很漂亮,虽然小巧不算显眼,但裴净还是注意到了。

他看的不算太清楚,但是大概能辨认出是一只小猫。她捋了捋落在肩头的长发,她的发丝柔顺但坚韧,像是上了黑漆的细绳。她的皮肤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苍白缺乏血色,神情却十分坚定。

看着裴净本能后退一步的样子,龚可心轻扬下巴:钢琴是天才之间的游戏,不是大街上随便什么人都能学的。

裴净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反驳:天赋确实很重要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从小开始练习,靠着勤奋来弥补的话

只要不觉得自己可怜的话当然没问题啊。龚可心根本没耐心听完,打断他,自顾自掏出一包蓝绿相间的烟,衔住一根,问裴净:有火吗?

裴净傻眼了,他来不及仔细分析刚才的一系列言论,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室内抽烟好像不太好吧?

他面色为难地看向水晶钢琴:而且烟灰万一碰到钢琴,事情会比较难办。

龚可心漂亮的脸皱起来,她毫不掩饰地大叹一口气,开始翻随身的手包,口红、气垫、护手霜、眉笔,一件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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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外掏。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个老式银色打火机,她无视一旁满头大汗犹豫着不敢上前阻拦的裴净,点燃嘴边的烟,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起来你是谢筱竹的部下吧,来财务多久了?

裴净老老实实答:一年半。

工作有趣吗?

咦?裴净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算得体,只能支吾着搪塞道:要,要说工作的话,不能说有趣,也不能说完全没趣

现在的年轻人,难道不会想着去做一些有创造性的工作吗?龚可心耸耸肩,整天对报表,报销,被使唤,不觉得无聊吗?

裴净汗流浃背。工作难道是为了有趣才做吗,他难道是因为不想做更有趣的工作才来干财务的吗?这种问题真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也不能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此刻面对着龚可心,就像面对高中班主任却回答不上问题一样紧张——反倒完全忘记了对方还是个明星艺术家这个事实。

龚可心瞅了裴净一眼,手腕搁在琴台上敲了敲烟灰。裴净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截烟灰就这样碎成齑粉,漫散在冰清玉洁的琴身上。

这样不太好吧之类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龚可心就夹着烟不以为然地抛出下一个问题:谢部长他人怎么样?在他手下工作还算愉快吗?

就像被一盆滚水泼到身上,裴净紧盯着透明钢琴上的烟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啊,谢部长吗,他人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欢他。

龚可心口中缓缓浮出一片烟雾,眼神转向窗外:是吗。

龚可心离开718,在琴上留下半支未灭完的烟。

必须把烟收拾掉才行啊。裴净这样想着,上前拿起烟,却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子,颤抖着夹住烟蒂,深深吸进一口。

烟是薄荷味的。清凉,但厚重。他想起自己刚才生硬地对龚可心说:您居然和谢部长认识。

她说是,她和谢筱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人很好是吗?她出乎意料地轻笑起来,扔下裴净和钢琴走了出去。

烟头还燃着火星子,裴净却妄想用烟来灭火。他的嘴唇与龚可心留下的口红印重合了,却沉默又用力地将烟雾全部输入肺中。

口红的甜是成功的味道,薄荷的清凉是才华的气息。他闭上眼,烟燃尽,口中留下一丝难以排解的苦涩。

是不是该厚着脸皮问清楚她和谢筱竹是什么关系呢?即便那样会自曝短处,即便如此……他也愿意断尾求得一分安心。而不是在实力失衡的单方面妒忌中显得弱小可怜,展现出无法自拔的愚蠢。

裴净清理干净钢琴,小心把718恢复原状,甚至连钥匙都拨回了最开始的方向。他匆匆走进电梯按了三楼。电梯下行的漫长时间里,他的心脏跳得太快,像是从高楼上被扔下的鸡卵,虽有护翼,却自知难逃心碎的结局。

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没有天赋没有才华的人,放弃钢琴或许算是一件好事。起码这样做就不用面对自己无法成功的痛苦结果了。虽然明白如此这般的道理,被当着面说出没有才华的人一无是处这种话,多少还是会感到受挫的吧。

出电梯前他用力按了按眼睛。出电梯后径直走向谢筱竹的办公室。但办公室的灯暗着,门也是锁的。

隔壁办公室不知道哪个部门的领导路过,看见杵在门口的裴净,便字正腔圆地告诉他:找你们谢部长是吗?他今天没来公司,不用等了。

好,谢谢。裴净目送领导的背影摇曳远去,回头看着谢筱竹办公室紧闭的门和下拉的遮光帘,扁了扁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起转,转了半天还是收了回去。

虽然知道谢筱竹不在里面,但是他依旧恋恋不舍地在门口晃悠了一会儿,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除去各项繁文缛节和高昂的学费,录取率和文化分要求也是出了名的苛刻。换句话说就是录取条件成谜的贵族学校,属于普通人完全不敢列入目标范畴的类型,以至于他研读完简章,感慨一声便直接放弃了。

在这样唬人的学校还能获得奖学金,这孩子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

裴净合上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累得要命却完全睡不着。十几分钟后,他下了床,裹了一件厚重的黑色羽绒服,轻手轻脚地打开门,下楼去抽烟。

好久没有抽了,他打了几下打火机都没有点着,终于点燃后,他贪婪地吸入一口,颤抖着吐出烟雾。深夜的空气冷得他直跺脚,他一边跺脚一边开始努力思考龚可心的那包蓝绿色相间的烟是什么牌子,下次要不要买回来试试看。

他正自顾自跺着脚,身后却传来声音:哥?

陈清只穿了件银灰色的卫衣,在暗处也十分显眼。他鼻尖被冻得通红,却兴冲冲地小跑到裴净身边:哥,你居然也在这个点出来抽烟。

裴净有些尴尬,假装刚才是在抹鞋底的脏东西,就算冷也战栗着停下了脚,若无其事地说:嗯,有点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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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走到裴净身侧,点了根烟,熟练地嘬了一口。

哥,你是做哪方面工作的,每天那么辛苦。

裴净不安笑着低头:说起来还挺不好意思的,就是在乐器公司做财务,比起人来说,挺窝囊一工作。

哪家乐器?

kobeko。

真的吗!陈清的眼睛亮起来,我小时候用的琴就是kobeko,好厉害!

是啊,kobeko是挺厉害的。只不过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自己最厉害的地方就是偷了这个公司几十万。裴净在心底暗暗自嘲。

空气短暂地沉默下来,陈清突然说:我是真心觉得哥很厉害。

裴净想起两人第一次交集时自己暴露的丑态,放弃掩饰似的笑出声:你在说什么,我这种废物。

陈清默默吐出一口烟雾,认真思考一会儿后说:我觉得,哥一个人照顾小霖的样子非常令人敬佩,绝对不是什么废物。

他又补充:还有,我觉得哥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裴净呛到了,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他的肩故作豪迈状:什么话,怪肉麻的。

陈清却没有动,语气平稳地说下去:哥不是那种人群中第一个会被注意到的人,但是一旦看见以后,就觉得忘不掉了,甚至比周围的一切都让人印象深刻。我完全不会说话,但是我觉得哥的眼睛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一看到哥的眼睛,就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哥,我想你应该能明白,自从第一次见面以后我常常想起你,完全控制不了。

裴净扭头错愕地看着陈清,一时间忘了挪开眼神。陈清抬手抹了抹脸颊,想掩饰脸红的样子。

大概是被夸了,但是裴净并没有觉得欣喜,他第一时间觉得这是一种饱含善意的谦辞,或是捉弄人的话术,思考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有满腹的疑惑想问出口,但犹豫了一会儿,只是告诉他:外面有点冷,你穿得少,早点回去吧。

一前一后走上楼时,陈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哥,我突然想起来,今晚好像有人来过你家门口,好像是来找你的,一直往猫眼里看。我说你不在家,他就马上走了。

裴净一惊,刚想开口发觉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顺带唤醒了声控灯。他在家门口停住脚步,不动声色地问:那人长什么样?

陈清想了想,开始用手比划:大概比我矮那么一点,穿着黑色夹克衫,带了这样一顶鸭舌帽

说着说着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哥,你说会不会是小偷啊,我现在想想觉得很可疑。

裴净心里却只有一个想法:肯定不是谢筱竹。

虽然陈清个子比自己高很多,但目测来看,谢筱竹比陈清还要稍稍高一些。就算是小偷他也完全不在意,反正家里没有什么东西好偷的,最重要的东西早就不在这里了。

再次躺在床上,裴净才意识到被年纪小一些的男性告白了。

他其实并没有特别喜欢男人或者女人,只是被谢筱竹吸引了而已。因而也不会将其他人列入考虑范畴。唯一让他困扰的是,要是因为这件事而破坏了邻居关系,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闭上眼睛,眼前却满是带着粉红色蝴蝶结的猫玩具,黑色的眼睛与鼻子,没有嘴。可是他并不觉得恐惧。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带了半分焦灼,又带了半分空虚。

那天夜里,谢筱竹以猫玩偶的样子出现在梦里。他带着粉红色蝴蝶结,长着黑色的眼睛和鼻子,没有嘴。他抱起谢筱竹,把他端在面前,脸对脸地质问他:为什么有这么多事瞒着我。

谢筱竹发出玩偶的声音:因为你是我的玩具。然后裴净看着手中不过几寸的玩偶哈哈大笑。

第二天醒来后,他感到颈椎酸痛,自己手里紧紧抱着枕头。

接下来的时间,裴净依然没有在公司见到谢筱竹。在工位上不动声色用余光注意进出的人似乎已经成了日常,在每次抬眼时,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结果总是消极的,他知道谢筱竹不会来找自己,微乎其微的希望反倒使得内心变得平静下来。

去总部出差,去与项目负责人沟通联名企划的专项……众说纷纭的版本接连浮出水面,他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通过同事之间滞后的情报来了解谢筱竹了。

谢筱竹已经杳无音信很久了。当他意识到这点时,仿佛整个冬天都快过去了,他还沉浸在那个人对他的爱的幻想中。

除非是去研究原子弹,不然如何才能那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裴净不愿意听信谢南星的一面之词,但是摆在自己面前的事实使得他的话可信度日益变高。就算他再怎样闭耳塞听,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好像确实是被当成玩具对待了。

玩具也像是如此,需要使用时便拿来,不需要时便可扔到一旁。

被荷尔蒙冲昏的头脑一日日清醒下来,在工作中他似乎能暂时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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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谢筱竹。就算在茶水间会偶尔想起略带腥气的湿粘液体以及残留在嘴角的触感,在电梯内会忍不住回忆暧昧的某一瞬间,片刻之后也能冷静下来,拍拍脸颊,重新把心思投入工作当中。

自己还有小霖要照顾,还有父母要供养。想到这些,他便觉得头皮间的神经紧绷起来,步伐也禁不住加快了。

小裴,你现在空吗?主任站在办公室门口,往里面张望半天,锁定了站起身的裴净。

现在是星期三的傍晚五点半。裴净正要准时下班去参加裴霖的家长会,收拾到一半被主任叫住,犹豫不到半秒,赶紧直起腰走过去:我有空。

其实想要拒绝来着,但是感觉主任的模样很着急,当下办公室又没有其他人,所以还是没有办法拒绝。本以为处理一份数据上的错误用不了多少时间,但是情况比想象中要复杂一些,实际还是花费了比想象中更多的时间。

结束时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起了一层薄汗,裴净正打算告辞,主任却与他搭话:是着急接孩子吗?

裴净擦着汗,实话实说:平常其实没有那么急的,但是今天答应了孩子要去家长会,所以……

这样啊,主任若有所思,学校在哪里?

裴净一只脚已经跨出了门外,又回过头来答:城南那边,城南小学。

主任撩了撩短发,提议:你怎么过去?这个地方正好和我家顺路,要不我捎你一程?

虽然原本是打算搭地铁去学校的,但是心里觉得拒绝对方的好意是很没礼貌的事,尤其对方还是主任,根本没法说出比起坐你的车我宁愿挤地铁这种话。迫于情势,他自然只能感恩戴德地接受了。

家长会预定七点钟开始,坐上车已经是六点过一刻了,盯着车载时钟上不断流逝的时间,他心急如焚,却只能在心里祈祷今天的晚高峰请务必放过自己。

主任察觉到了他的心焦,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可以啊,你年纪也不大,孩子居然上小学了。

是啊,刚刚一年级。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解释清楚的情况,干脆两眼一摸黑全部认下来再说。

我看你工作非常努力啊,同时还要管孩子的话,忙得过来吗?孩子的妈妈有帮忙吗?主任说着扭头看了他一眼,耳朵上的珍珠耳坠晃啊晃的。

裴净一边探头看着远处的车况,一边应答:情况比较特殊,现在是我一个人带孩子,要说忙不忙的话,总之努力一下都能对付过来的。

儿子?

对,男孩。

闹吗?

还好,很听话。

出师不利,刚驶到路面就吃了一个红灯。裴净望着水泄不通的长龙与满目的红灯,交叠在膝上的双手又渗出汗来。

主任睨了他一眼,盯着窗外叹了口气:孩子年纪小就是省心,我女儿最近上高中了,越来越不像话。她小学开始我也是一个人带她,但是现在的小孩根本不知道配合上级工作,任性得不得了。

裴净悄悄看了主任一眼。主任是个非常爽快帅气的女人,他有些佩服她能如此坦然地在下属面前说出自己的事情,心里也多了一份惺惺相惜。特别是一个人把孩子拉扯到那么大这一点,实在是了不起啊。他每每想象到小霖上中学的样子——结合自己初高中时身边的人来看,就觉得要吓出一身冷汗。

晚高峰堵了个天昏地暗,半小时的车程硬是被延长一倍,临下车时还要不停地和主任道谢。

忙着弯腰九十度鞠躬时,主任挥手赶他:快去吧。

裴净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转身便小步快走起来。时间已经是七点半了,他压低身子走进黑压压的教室时,同时遭到了来自多方的不同视线——来自其他家长的环视、讲台上老师仿若无心的一瞥以及窗外几双小眼睛好奇的张望。

因为走得太快了,晚上什么也没有吃,在教室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坐下来后,缓了好一阵眼前的金星才消失。看了一眼ppt上的内容,列了一串各方面的优秀学生名单:体育特长生,语文特长生……

裴净挤在狭窄的桌前,还未完全坐定便强行使自己进入状态。他一边搜索着小霖的名字,一边极力忽视周围间歇的目光。

班主任的讲解部分结束后,家长们像潮水一般涌向她,带着一点礼仪上的克制,与面对菜市场五折羊肉时的贪婪与急不可耐。他们太关心自己的孩子、太想从那个与孩子朝夕相伴的权威嘴里获得一些委婉的安抚或是不吝的夸赞了。

裴净自然是抢不过热情似火的妈妈们,但也不无目的。虽然在信息沟通下手表回来了,但他清楚问题不止于一只手表。

他并没有如预期一般陷入漫长的等待,因为他刚起身,邻座那位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一些的女人就凑了过来。

她染着几年前最热门的红褐色头发,就是中年女人去理发店会被推荐的那种渐变百搭款颜色。裴净知道这点,因为裴椿去世几年后母亲头发白了大半,为了遮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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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迫去染了头。

他清楚记得,母亲回来后念叨了半天,说楼下的理发店杀熟宰客,只不过染个头发而已就收她大几百。他听着母亲抱怨自己的新发色,看着那发蔫的红在坏了很久的灯下反着光,觉得那像极了烂掉的草莓。

因为当那个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女人与他搭话时,他犹豫了,没能及时躲开,甚至回报了一个在对方看来羞涩的笑容。

女人脸上堆满了笑,不停顿地一口气说完了开场白:你好是裴净爸爸吗我是裴霖的同桌孙思雨妈妈,你好年轻啊!

诚如对方所说,二人的年龄差了辈,估计孙思雨妈妈是老来得子或是在开放后生了二胎的那一批。总之,这导致裴净一时间不知道该叫她姐还是姨,最后拘谨地点头问好:您好。

好不容易摆脱了接连感叹自己年龄的家长们,裴净总算能走出教室喘口气了。教室门口是喋喋不休接待家长的老师,他走到离教室最远的走廊另一段,趴在栏杆上看着对面教学楼冰块格似的一扇扇亮着的窗。

刚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想要掏烟,动作却很快顿住了。他刚把手掏出一半,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不确定的询问:裴净?

他猛得回头。几分钟前他的名字还是裴霖爸爸,他看着面前准确叫出自己名字的陌生男人陷入了沉思。

见裴净反应迟疑,这个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华夫格绒西装的男人产生了一瞬的局促,他又盯着裴净的脸看了一会儿,好像确认了什么似的,拿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说:我是韩秉哲,你不记得我了吗?

裴净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不算熟悉的名字,慢慢摸索到了方向。虽然大致想起来了这个人的身份,表情却依然平静——带着些不自然的疏远。

我记得,天太黑了,一时间没有看清。裴净低头盯着自己模糊的鞋尖看了一会儿,重新抬起脸时已经挂上了体面的笑脸,韩律师,您也是来开家长会的?

是啊,我儿子在一年级四班,我刚在不远处看到你,感觉有点熟悉,就过来看看。因为被认出来了,韩秉哲的模样很高兴:不过,这个问题应该我先问你,我印象里你还是个学生,现在连孩子都那么大了吗?时间啊,真是一眨眼就……

裴净摇摇头,言简意赅地打断他:准确来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是姐姐的。

男人瞪大了眼,又很快意识到反应过度似的挪开了眼神:你姐姐?她有儿子?

裴净没能认出这个男人,不完全是因为他是裴椿的前男友,他认出这个男人,却必然是因为他也是父亲曾经的学生兼辩护律师——正是令父亲至今难以下咽的那场乌龙事件中。

这个男人和裴椿从高中就开始交往,期间分分合合好几次,每次都是韩主动追回裴椿,一直到大学毕业前分手。裴净记得分手的原因很粗暴,裴椿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告诉他:他睡觉呼吸太重,吵到我了。

这导致裴净每次看到韩秉哲,脑内都会自动浮现几个字:那个呼吸很吵的男的。

姐姐的葬礼上,还有父亲的庭审时,那个男人无一例外有出席,而裴净看到他时,都会忍不住去想那个堪称可笑的分手借口。

姐姐喜欢好看的男人。在裴净眼中,这个男人除了脸还过得去以外,没有什么优点——即便他有一份光鲜的职业,帮了他们很多忙,但是依旧显得很蠢。他认为每一个问裴霖身世的人都蠢到了家,即便这确实是一个容易被误会的情况。

对于韩秉哲理所当然的讶异——去世的前女友留下了一个六岁大的孩子,裴净只是点了点头,便重新闭口不言起来,开始频频往走廊另一端观望着,期待着男人能够懂得些眼色,早些结束这场令人不悦的寒暄。

但韩秉哲显然没有领悟道这一点。他摸摸后脑勺,为了回避尴尬似的继续说下去:说起来,裴老师现在怎么样?

裴净已经懒得含糊其辞了,简介扼要概括:不是很好,各方面来说。

抱歉,韩秉哲抓抓头发,我或许该找个时间去看看裴老师。

千万别。裴净在心里默默祈祷这只是一句客气话。毕竟像裴永钰那样的倔老头子,最讨厌牵扯进涉及自身清白的过往是非中。虽然不可能不怕寂寞,也希望有学生去看他,但毕竟离职的原因不算光彩,可以说是晚节不保,就算是裴净去看他也只会挨得一顿好骂。

正想抓紧时间逃离现场,韩秉哲又没头没脑来了句:裴椿的事情我很抱歉。

裴净刚走出两步,又被迫回头:和你没关系,你没什么可抱歉的。

刚走回教室门口,裴净又被热情如火的妈妈们缠住了,其中当然是以孙妈妈为首。只不过与刚才不同的是,孙妈妈手里牵了一个扎着马尾穿着粉红色棉衣的小女孩,显然是她的女儿,也是小霖的同桌孙思雨。

孙妈妈大呼小叫着招呼裴净:裴霖爸爸,我们刚找你呢,你跑哪儿去了,好不容易露个面

孙思雨看看妈妈,看看裴净,大声说:妈妈你搞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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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裴霖的爸爸!我知道裴霖他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稚嫩而清晰的童声落下,两个成年人的脸色同时变了。孙思雨妈妈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裴净,一边嘴上说给身边人听似的教训起女儿:怎么说话的!太没礼貌了!

却又不无怀疑的紧跟上一句:真的是这样吗?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呢?

没一会儿又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我说嘛,怎么可能那么年轻

裴净!裴净!

裴净大步往校门口走去,身后却有个扰人的声音一直不厌其烦地缠着他。

当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停下脚步想要赶走韩秉哲,那个不识相的男人却抢先开口道:裴净,你还好吗?你没事吧,刚刚……

裴净压低声音打断他:我没事,你可以先走了。你的孩子呢?

他妈妈已经接走了,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要我送你回去吗?

裴净压制着怒火,可还是止不住声音的颤抖:不用,我说了我没事。

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待着,韩秉哲急切地说,你也是,你姐姐也是,总是一个人承担所有,什么也不和别人说。我和裴椿虽然已经分手了,但还不至于反目,要是她当时能够念及旧情向我求助的话,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也不用为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肚子负起这么多责任和压力!

还有你父亲,裴老师,他也是,什么也不和我说,才会导致在官司上吃了败仗,他一直说着自己没有做没有做,但是不肯拿出任何证据……为什么你们都要这么倔呢?你也要像你姐姐一样吗?

裴净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怎样都停不下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任凭一个许久未曾谋面的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在自己面前羞辱去世的姐姐还有父亲。他想大吼着制止他,想揍他一拳,想撬开他的嘴把那该死的舌头扯出来……

可他不敢。一旦犹豫了半秒钟,成片的后果,那些负担不起的后患就会排山倒海地向他涌来。

韩秉哲说:你要是缺什么都可以找我帮忙,不用和我客套。

裴净却完全没法觉得感激,只能耐着性子告诉他:我什么都不缺,谢谢你。

他身心俱疲地回到家,一打开门,就看见裴霖先是探出半个脑袋,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出来迎接他。

舅舅!怎么样怎么样!你看到老师点名表扬我了吗?

裴净觉得小霖的声音很遥远,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振作精神,便用力挤出一个笑:我看到了,小霖真棒。

裴霖打量了裴净一会儿,缠住他的手慢慢滑落。

舅舅,你怎么了?裴霖脸上的欣喜在消退,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高兴。是老师批评我了吗?

裴净知道自己勉强撑出来的笑比哭还要扭曲,他用力按了按眼睛:老师没有批评你,你做得很好。

裴霖盯着裴净的脸,过了半晌,开口问:舅舅,你是不是根本不想去家长会?

舅舅,你工作忙的话就别去了,看见你很累的样子,我觉得很难受。

裴净捂着脸,躺在床上,被小霖说的话压得动弹不得。

有些东西脱轨了,他一直在试图维持的一些平衡突然失去了准心,即将溃败,将他连带小霖都压得粉身碎骨。

他实在是太没用了,无法为姐姐留下的孩子负责,也没有办法维护姐姐的尊严。他没有好的工作,足够的钱,只会说谎和偷窃,保全不了自己,也保全不了任何人。他所谓的尊严早就与肉身无关了,早就在抚养费、赡养费、医药费和生活开销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像一层被浸泡入水的薄薄纸片,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如果真的被小霖讨厌,他便完全失去存在的价值了。

他的胸口发闷,几乎无法呼吸。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淹死了。

在泪眼朦胧中他抬起脸,循着台灯的亮光,看见一直搁在床头的那件衬衫——那是谢筱竹给他的衬衫。

他颤抖着双手,抓救命稻草似的扯过那件衬衫,紧紧抱在怀中。已经过了太久,衬衫被洗过了,主人留下的味道却依旧残留在上面。

裴净把脸埋进衬衫当中,深深呼吸着每一寸布料里融进的气味。他蜷曲成婴儿的形态,呜咽着,把泪水涂抹在上边,好像是被谢筱竹拥在怀里哭泣一般。

闻着谢筱竹身上的味道,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热。已经很久没有被他碰过了,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被他触碰了,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内心甚是不安,好像这个人从来不存在。

可怀中揣着的事物确确实实曾是属于那个人的,又提醒着他以往的一切不是假象。

嗅着思念已久的气息,他止不住地亢奋起来。他感觉自己被谢筱竹的臂膀温柔而强硬地裹紧,周身被他的指尖划过,敏感的肌肤因他的抚摸而战栗不已

衬衫上必然地溅上了更多的体液。他心想,衬衫又要送去洗了。

裴净抬起变得黏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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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手,头脑变得晕眩起来。他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是过量分泌的多巴胺蒙蔽了他的理智,或许是极端的空虚迫使他又鼓起了勇气……他来不及擦干净手,借着一股头昏脑涨的劲拨打了那个已经倒背如流的号码。

谢筱竹……电话还未拨通,他已经忍不住开始轻声对着虚空呼唤起他的姓名。电话并没有直接忙碌或者占线,一种令人充满希望的预感燃烧起开。

他闭上眼睛,听着铃声响到最后,正以为要像往常一样落空时,电话接通了。

裴净愣了一秒,待到看见通话界面跳动的秒数以后,才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

狂喜下他正要开口,听筒里率先传来了声音:喂?请问是哪位?

狂跳的心慢慢冷却下来。谢筱竹显然不会这么与他说话的。

更何况,他明明拨打的是谢筱竹的号码没错,可传来的声音显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电话那端传来困惑的询问:喂?您好?

裴净想要掐断电话时,令他心脏一紧的声音遥远地传来:怎么了?

女人抱怨的声音:有电话,我帮你接了。但是没人说话,好奇怪啊。

骚扰电话吧。一声轻笑,几句模糊的谈话,片刻窸窸窣窣的噪音过后,电话嘟得一声被掐断了。

他哆嗦了一下,意识到使用过的衬衫依旧被抱在手里,只不过那份热度早已褪去,反使他自内而外通体冰凉。

搞错了,搞错了,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

裴净与谢筱竹在走廊上擦身而过。这天谢筱竹穿了一件高定浅灰西装,显得人特别年轻。

周一的主管会议刚结束,躲在一旁守着黑压压的上层们散去后,终于等到了谢筱竹。

裴净抱紧了手中的文件,停住脚步死死地盯着他看,开口叫他:谢部长。

谢筱竹翩然向他点了点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得体笑容:你好。

然后,他就在裴净的注视下从眼前走了过去。

裴净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拐入转角,就这样理所当然地消失在眼前。

在原地瑟瑟着发抖,他觉得自己像一盆被泼到地上的酒精,很快就要挥发了。谢筱竹看他的眼神就和看任何人的眼神一样,好像对失联的这些时间毫无知觉,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态度。甚至好像,他们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一样,他居然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呼……

裴净一动不动地站着,只是站着而已,却快要哭出来了。附近有人经过,他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冲进最近的洗手间,快速锁上门,挤在单间里蹲下身,把脸埋进膝盖里。很快,他的肩膀就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觉得谢筱竹有任何过失,他唯一的错就是让他一顿好等。他不曾指望过他的道歉,甚至不期待那个电话的真相,他只是想要一句交代而已。他没有什么奢望,哪怕是一句其实我电话卡被偷了也好,可是这般敷衍搪塞的借口或者解释都没有。

谢筱竹居然对他说:你好……

裴净觉得自己非常不好。

他怎么可以表现得如此坦然?他的反应太正常了,就好像一切心绪波动都是自己的幻想,一切的焦虑都是自己自作主张。好像一直以来,只有他单方面以为他们已经心意相通。

自己是在自作多情吗?裴净越想越难受。可是现在还是上班时间,他想哭却不敢发出声音,只能捂着嘴,一边流泪一边憋气,间或抽出几张纸将一塌糊涂的脸用力抹干净。

洗手间里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各类水声此起彼伏。好在公司的保洁还算称职,他栖身的单间味道不重。等到超过五分钟没有动静后,裴净这才做贼似的打开门走了出来。

膝盖都蹲麻了,他撑着洗手台看着自己哭得十分凄惨的脸,眼睛周围被自己擦得红通通一片,就好像在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无能。

完全没有办法就这样出去继续工作。他用手掌捧起凉水扑在脸上,静待了十几分钟后又偷偷跑到窗前去吹风。如此折腾半天后,等到眼睛没那么红了,才回到工位上。

可就算牢牢把自己粘在了椅子上,他也没有办法专注下来工作。裴净盯着电脑屏幕看了一会儿,眼眶又湿了。

等到下班时间,同事们陆陆续续道着明天见,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只有裴净仿佛身缠千斤重的锚,依旧处在麻木而僵硬的状况中。

委屈变成麻木,慢慢化为愤怒与不解。裴净趴在桌子上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要找谢筱竹说清楚。不然他今晚、以及之后的无数个夜晚都无法合眼了——谢筱竹不与他联系的数个夜晚,他不靠药物根本无法入睡,成日备受偏头痛与失眠折磨,黑眼圈也不知道堆了几层。

裴净脚步发飘地按了电梯,每一步都沾染着谢筱竹留下的痕迹。洗手间,办公桌,电梯……这个公司就是谢筱竹化身的幽魂,他心中不无绝望地想着,走向了谢筱竹的办公室。

让人松了一口气的是,他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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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亮着灯。头昏脑涨下,裴净仗着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没有敲门便直接转开了门把手。

用力过猛产生了咯吱一声不小的响动,门被弹开,谢筱竹从窗前不无讶异地回过头,他正将手机举在耳边打电话。

虽然被巨响打断,谢筱竹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口中便不停顿地继续讲了下去,他不回头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裴净稍等一下。

仅凭内容,能够听出这是一个工作上的电话。本能让裴净产生了短暂的不安,却很快理直气壮起来。

谢筱竹打完电话,放下手机,就地靠着窗,将双手抱在胸前,笑眯眯地问: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裴净依旧站在门口。他回身慢慢关上办公室的门,却许久没有回头。他背对着谢筱竹,一字一字地问: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也不回我的消息?

谢筱竹挑了挑眉,半屈着一条腿,换了一个更自然更舒服的姿势,调侃道:很有趣的问题,已经很晚了,你还不下班吗?

裴净看着他:不要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谢筱竹干笑了两声,走到了裴净面前,但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并没有缩短。

你看起来很不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有一阵遥远的雷声,从无垠的宇宙之外慢慢传来。传入他的耳朵,流入他的大脑,慢慢散去,又慢慢逼近,像驱赶不走的风湿一般,长久又短暂地折磨着他。听觉在一瞬间丧失,伴随着尖锐的声波渐渐恢复。

他听见一个可悲的声音失控大吼:你到底把我当什么!话音落下后,他才开始惊讶,这种无礼的声音好像是自己发出来的。

谢筱竹却告诉他:这里是公司,声音会传被人听到。

裴净气笑了:你现在介意被人发现,之前在公司办事的时候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谢筱竹跟耳聋似的,完全没有听见他所说的话。他自顾自摸上裴净的脸,将他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静静地说:怎么突然生气了?

明明正在气头上,却被这样一碰,眼泪开始泛滥着往下滚落,他一边哭一边竭力控诉: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那天送我回家后你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你……

裴净边哭边说,细细碎碎的话语散得到处都是。谢筱竹点头应和着他,把他的脑袋搂过来安慰道:好,好,对不起,不要难过了。

裴净埋在谢筱竹胸口抽泣了一阵,泪眼朦胧地起身,盯着谢筱竹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抱住他的脑袋,开始不断地亲吻他。

他一边亲他的唇、嘴角与脸颊,一边极尽恳切地倾诉着自己的心意:可以不要再突然消失吗?我受不了,我不能没有你,见不到你我感觉自己要疯了……

当他终于停下来,看了一眼谢筱竹的反应,却发现他微微皱着眉,不无困扰地看着自己,模样矜持又有距离感。好像自己是一个过分热情的粉丝,而他是礼貌的偶像,无法直接说出不快,只能默默忍受。

裴净慢慢松开抓住谢筱竹的手,后退几步。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他笑着笑着开始大哭,像个疯子一样,将自己埋在办公室角落呜咽着瑟瑟发抖,完全无法平静下来。

谢筱竹的声音在身后相同水平的地方响起:你还好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裴净的哭声渐渐减弱。他抹了抹眼睛,偏过头躲避着谢筱竹的视线:不用了,我会自己走。

他急匆匆地走到办公室门口,握着门把停顿了一下。他说:我好像搞错了什么,以后再也不会再来找你了。抱歉。

因为完全不想等电梯,裴净用最快的速度一路冲下楼,胡乱将门禁卡拍在闸机上,连续刷了好几次才打开。

他控制不住眼泪也看不清路,好几次差点撞到人,他用手遮着盈满泪水的眼睛,不断在口中道着歉,只想赶紧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忍着眼泪对司机说了家的地址。车辆缓缓开动,他不想让司机发现自己正在丢脸地哭着,降下车窗让车流的噪音与冷风淹没自己。

虽然没有废什么力气就坐上了车,却正好碰上了路口的一个红灯。耐着性子等到红灯变黄再变绿,车终于慢慢挪动起来。

车辆接连拐过路口,道路终于通畅了些。出租车加了些速,即将驶过路口。

裴净冷静了一些,翻遍全身都没有找到纸巾,这才发现自己把手机和包都落在公司了。

他带着些鼻音尴尬地问司机:不好意思,车上有纸巾吗?

司机师傅一言不发地从副驾前扒拉下一包纸巾,反手递给裴净。裴净接过纸巾正要说谢谢,却被一个急刹车猛得带到了椅背,结结实实地撞到了脑门。

虽说椅背算是软的,但差点给他吓出心脏病。司机素质尚可,没有大放厥词问候此人的祖宗三代。倒是裴净缓过神来,捂着额头看清前方站着的人时,差点叫起来——肇事者谢筱竹此时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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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从车盖上拿开,游刃有余地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西装。

直到谢筱竹若无其事地打开车门坐到他右边时,裴净的心跳依旧没有平静下来,脑子像安进一台破壁机似的,思绪被搅得凌乱无比,根本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谢筱竹泰然对司机说:我们一起的,继续开吧。

司机心态倒也强大,沉默地透过后视镜征询裴净的意见,裴净惊魂未定忘了给出反应,司机就当他默认了。

车再次开动,裴净从后视镜看到谢筱竹的脸。他神态镇定无异,姿势端正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根本不像一个从正面拦车的精神失常的疯子。

裴净闭上眼,靠着车窗强行放空自己。谢筱竹这般行为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追上来,却什么都不说?

裴净已经不哭了,开始盯着窗外一片片流动过的景象发呆,思考着自己本该将谢筱竹赶下车去才对。

冷风吹进车里,他听见谢筱竹清了清嗓子。但是他完全不想管这个混蛋的任何感受,故意把窗户摇到底,心想冷死他才好。过了一会儿,裴净自己也开始觉得冷,却不好意思把窗户摇上来,只能硬着头皮抗。

裴净住的地方是往出城的方向走的,越往前开交通状况越畅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临近一处跨河的桥边,人烟更是稀薄。

正因为钱包和手机都不在身上而感到烦躁,谢筱竹却突然发话。他不是对着裴净说的,而是对司机说:麻烦在前面的桥边停一下。

司机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没有降速。谢筱竹从身上摸出皮夹,掏出一叠钱放在司机身边。

失去那一叠无一不是百元钞的成员后,钱包已经一干二净。但这一举动显然颇有成效,司机一言不发地将车停在桥边,熄了火,下车去河边上抽烟。车内一时间安静得像硝烟弥漫的战后。

裴净转向谢筱竹,毫不客气地问他:你想干什么?

发动机停转后,失去了灯光的车内暗沉而静谧,裴净只借着车外的灯火隐约看见了谢筱竹垂落的眼。

谢筱竹沉默一会儿,抬起脸对裴净说:我好像搞错了什么。

裴净心中一阵疼痛,面上却笑出声:你折腾半天就是为了说这个?

谢筱竹半晌没有作声。隔了一会儿,他去摸裴净的手。裴净把手抽开,他不气馁地又去找。

裴净缩到门边,反过来揍了他的手:别碰我。

谢筱竹没辙了,便叫他的名字:裴净。

见裴净跟一只固执的鹌鹑似的背过身不理他,他挪得离他近了些,又重复了一遍:裴净。

裴净声音冷淡地回敬他:离我远一点,会被人看到。

谢筱竹掰过裴净的肩,强行让他面向自己。裴净僵硬地抗拒着,不肯给他一点正眼。

谢筱竹仿佛完全没有被排斥的自觉,将裴净越搂越紧。趁他不注意时,脸埋进他脖子里,吮吸了颈窝最柔软的部分。

啊!裴净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一个激灵叫出了声。他面红耳赤地推开他,斥责道:不准碰我。

谢筱竹却重新凑上去,在他耳边低语:不要说话,会被人听到。说完,他动作熟练地揽过裴净的腰,拨开他羞赧的手,又啄了几下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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